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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子鸡,不仅仅是一种味道 2025年04月08日

□余庆

春寒料峭,细雨绵绵。回到家乡,为了那藏于市井的辣子鸡,我手挽乡野绿意,来一场风姿自显的行走。我就像一棵茅草,悄悄伸延到层层叠压的石阶,穿过布满青苔的小道,迎着隘口的风儿,飘到一个叫“大山三队”的地方。

看山不厌,吾心悠然,远处的电视塔在树影婆娑中若隐若现……忽见水塘清莹透明的涟漪,璀璨出不息的水滴声,恍如嘀嘀嗒嗒的杂色火花,置身于“游园惊梦”之境,顿时有一股饥肠辘辘的感觉。

鄙人吟啸且徐行,三言两语间,只为一道菜、一个人。

来到了炊烟中的餐馆,那是一处坐西向东的老式宅院。在昏黄而迷人的灯光下,一抬头就和屋檐下悬挂的腊肉、香肠和风干鸡来了个亲密接触。顺前院那棵粗壮茂盛的香樟树望去,猛然发现,一瓣树叶潸然落下,隐约藏着一张熟悉的脸……

“你是文二哥吗?”

他的腰上系着一条青蓝色围裙,拿着汤勺气定神闲地点头应允:“哎,老同学来啦。”他伸出一只手,左右端详,也是喜滋滋地托着手掌向我细细展示粗糙的掌纹,“老了!”

同窗老友相见,淡看世事沧桑,无需多言,亦如冯唐所言:“生活中的顺境与逆境,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风景变换,无需将其截然二分。”

他左说右说,喉咙和我一样嘶哑地暴叫……我们距上次依葫芦画瓢的同学会也近二十年了,心里莫名悲哀。人生过半,旧事前尘两茫茫;回首彼年,貌同心异梦一场。

我们说着话,他夫人在一旁杀鸡、烧水、热油。“好哇,等你嫂子忙完,该我上了。”他挽起袖口对我说。

看来,文二哥爱烟火,胜过爱清欢。他有板有眼地先把鸡肉切成小丁,用料酒、胡椒粉、盐、淀粉、色拉油一并腌制。第一次炸变色就捞出备用,将表皮变焦黄的鸡丁与香蒜、姜片一起爆炒;随即放入藤椒尖椒,并慢慢地泼上一勺生抽一勺白糖,几滴老抽着色。就这样,带骨的鸡丁在咸鲜醇香麻辣味浓的鼓动下,魂魄频频归去一个意犹未尽的世界;再撒点油酥花生,借助火势快速翻炒,脆的脆,辣的辣。

据史料记载,辣子鸡是川菜中的“扛把子”。在晚清有一册手抄本《四季菜谱摘录》中,记录了“辣子鸡”的做法。看似独具一格的盐帮菜,实则构成了独特而鲜明的饮食文化图谱,可知矣。

“开饭啰!”一连接着又一声,美味佳肴摆满桌。

我耷拉着脑袋,坐享舌尖上的盛宴,每一道菜肴皆满载深情。弹指间,细品有嚼劲儿的辣子鸡,意蕴悠长,令人回味无穷。此间的我,感受“冬夜厌久坐,颇幸一醉眠”的诗意,自然晓畅。

他夫人笑盈盈地催促抽旱烟袋的老者。原来是文二哥的父亲。唉!几十年没见的老人家身体挺硬朗的,我便想起文二哥在“大山三队”偷摘柑橘子的样儿。甚至,还能想起他屁股墩子那淡紫红的血迹。

嫂子听我俩的老话,竟自坐在凳子上大笑起来……有道是世事熟看,在不辣不欢的时间里发酵,都是情愫在释放天性。仅此即比,两杯烈酒入喉;不受谀辞,一切都时过境迁。

我回乡的时间越来越少,哈哈一笑,面对旧人旧事一言不合就开溜,也难以消解尴尬。此说未当,心下恻然。尽管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故事,都在憋屈的矛盾中不争不抢。总之,茶味已淡,偶有私语。不假于物的夫妻俩经营这家小餐馆,不再安愉而寡求。我看出来了,多年不见的文二哥,热情藏肚里,只因有一种超脱尘世的豁达,在离奇突兀中找到归宿,是他今生最大的守候。

毕竟他的梦被命运折叠多次,直到安居于“世外桃源”,镌刻独属自己的轨迹,不困于过往,不惑于将来,清静无为地隐着,忙碌着。

我望着窗外,自知也无言,佯作玉山倾倒,以此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