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越剧演员陈丽君领衔主演的青春越剧《我的大观园》可谓当下现象级的戏曲演出。

从3月21日开始,一张张照片在各个戏迷群里传播:浙江音乐学院大剧院门口,热情的观众拿着越剧《我的大观园》的介绍手册和周边,以大幅海报为背景,露出灿烂笑容。来自全国各地的戏迷用这样的方式,定格与越剧相遇这一刻的欢喜。
这部由浙江小百花越剧院打造、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罗怀臻创作、青年越剧演员陈丽君领衔主演的青春越剧《我的大观园》可谓当下现象级的戏曲演出曲目。目前,4月18日—21日将在杭州剧院再度献演的四场演出也已秒罄,今年5月将开启的全国巡演让无数戏迷翘首以盼。
从新国风·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的出圈到《我的大观园》的开票秒空,越剧正为传统戏曲赢得漂亮的流量。越来越多年轻人被古老戏曲圈粉,成为“追戏人”。年轻人爱上戏曲看似“难以预料”,细究起来却在情理之中。
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副教授石俊表示,如果《红楼梦》代代都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会连老年观众都无法挽留;如果戏曲不曾“破墙”,我们都看不到中国第一部无声电影是京剧《定军山》;如果戏曲编剧、导演、演员不曾自我突破“扩圈”,我们更看不到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音乐剧《赵氏孤儿》、越剧电影《新龙门客栈》……中国戏曲从来就是与时代同行,与观众同心,目前正从越剧起再次破茧重生。
在首演过后,关于《我的大观园》的小视频作品已以百位数千位数增长,而其在全网的浏览量和传播量截至3月底已破50亿。在石俊看来,“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时代,普通人也是创作者和传播者。我们面对着未来的戏剧创作,不仅要打破院团的创作围墙、舞台的‘第四堵墙’、剧院水晶玻璃的门墙,更要扩展我们创作能力之圈和观众审美接受之圈。”
拥抱当代青年 懂得戏曲,方能重塑戏曲
罗怀臻教授的上一部爆款是现象级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上演近千场、收获数以千万计的票房。但他透露,自己也没有抢到《我的大观园》门票,“我在两位学生的指导下,提前踩准路径,训练手速,开票时进入购票页面,已然秒空。”
罗怀臻介绍,越剧《我的大观园》只表现了大观园中的“青春一族”,贾府中的长辈、奴仆、丫鬟们,小说涉及的芸芸众生与世相百态都被“屏蔽”。“大观园里住着一群年轻人,我称之为‘青春公寓’。剧作的核心是‘我的’,这个‘我的’既是小说《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眼中的‘大观园’,也是我作为《红楼梦》读者和《我的大观园》剧作者所看到的、体悟的‘大观园’。同时,它也是陈丽君这一代戏曲工作者和这一代观众精神情感世界的‘大观园’。”
舞台上,当最后一幕雪花从天而降,落了白茫茫一片,老了的贾宝玉向渺茫处走去,少年贾宝玉目送十二金钗的背影,穿过了光阴。演员陈丽君通过宝玉之口唱出那句“皑皑积雪下,草木待发芽,待到雪融化,青春又芳华”,台下无数闪烁的泪光证明:三百年前的文学经典,通过创新性演绎,实现了与当代青年精神世界的深层共振。“我想我们实现了以现代的姿态重返古典。”罗怀臻说。
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副教授石俊表示,中国戏曲艺术家从来不应该接受“保守”“传统”“程式”这样的标签,中国戏曲历来追求创新迭代。“1905年第一个站在电影摄影机前的是京剧名伶谭鑫培。1962年的电影版越剧《红楼梦》打破了原有戏曲的演出与传播,获得了相当于今天数十亿的电影票房,更是打开了上亿观众的心扉。”罗怀臻认为,“伟大的经典是‘流’而非‘源’,‘源’是经典产生的时代与社会土壤,也是历代创作与改编者内心的艺术世界。”
打破舞台边界 从“看戏”到“入戏”
浙江越剧小百花屡屡“破圈”,固然借助了电影《新龙门客栈》或名著《红楼梦》这样的IP,但是其真正的创新,在于改变了传统越剧演出形态和与观众的互动方式。
《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5)》显示,截至2024年12月,我国网络视听用户规模达到10.91亿人,短视频用户规模达到10.4亿,连续6年领跑各类网络视听应用。短视频时代,传播的碎片化,可以迅速聚焦于热点话题和人物。青年观众因为跃动的生命力和对传播平台的熟悉产生了越来越强的表达欲。当更多年轻人成为“追戏人”,古老戏剧也由此有了新观众、新活力。很多“00后”的短视频首页,被戏曲演员挑眉杀、水袖甩出残影、戏腔变装卡点占据。他们还积极参与戏曲作品的二次创作,扩大其影响力。细数近年来火热出圈的剧目,无不是经由大量观众二刷三刷甚至N刷、同时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观看体验和推荐而“火”起来的。豫剧表演艺术家李树建曾算过一笔账——“我演了45年戏,每年按100多场演出、每场2000名观众算,45年就是1000多万名观众,可我直播2个多月时间,就有2亿多人观看,抵我演一辈子的戏。”
同时,数字技术还在不断打破舞台边界,通过虚实融合等手法,让观众从“看戏”变为“入戏”。比如《我的大观园》舞台上,水袖翩跹与多媒体投影相融,古典音乐与现代舞碰撞,既保留了越剧的婉转韵致,又以先锋视觉语言构建出如梦似幻的新“东方美学”。剧中宝玉与宝钗成婚,黛玉亡魂缓缓地步入高台离去的一幕更是被观众们赞为“中式悲剧美学天花板级”的呈现,“看似大喜实则大悲,我狠狠地落泪。”再比如总台蛇年春晚舞台上,当“白娘子”赵雅芝和“许仙”叶童合唱《青城山下白素贞》时,比“回忆杀”更让人惊艳的,是小品《借伞》中戏曲与喜剧的无缝融合——一把西湖绸伞巧妙串联京剧的华美、粤剧的婉转、川剧的幽默、越剧的深情,川剧版《白蛇传》里《金山寺》一折的表演,滚背、金蛇缠腰等精彩绝活,让人眼前一亮。
2024年,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名角DOU来了——天府戏游记》主题戏曲直播活动,3个小时吸引了超过700万观众观看。中国梅兰芳文化艺术研究会副会长池浚认为,现代技术手段催生多维数字艺术空间,使戏曲空间与“横屏+竖屏”媒体形成联动,打造“在线+在地”交互式观剧时空,实现了“戏曲+”跨界融合。
平衡“变”与“不变” 让戏曲更“有戏”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黄静枫表示,传统戏曲在数字技术赋能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拓展了戏曲的传播普及路径,但由于新媒介传播自身存在同质化、碎片化,以及过于追求时效性等弊端,隐忧也在悄然浮现。
黄静枫表示,由于不受行业门槛的限制,目前有不少非戏曲从业人员加入到戏曲直播或短视频制作的行列中。很多短视频的内容并不是以戏曲经典片段为主,更多是在展现后台花絮、演员生活、排戏练功等,偏离了戏曲艺术的核心。他还表示,目前戏曲专业毕业的中专、大专、本科学生,并非都能进入省级专业院团从事表演工作,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登台演出的机会较少,通过直播获取的打赏是其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增加账号的数据流量,这些专业出身的主播不仅要留住戏迷,更要发展新观众,为了照顾更多零基础观众的口味,他们往往选取一些经典唱段或者是戏曲中的绝活绝技(如变脸、耍牙、吐火等)反复表演,少有装扮,并且每天要保证一定的演出时长。与此同时,他们还要花时间去维护和粉丝之间的关系。“长期下去,因为得不到更多的锻炼,尤其缺少排大戏的磨炼,这些青年演员的专业提升会受阻。更大的危险在于,直播带来的高收入和持续涨粉带来的满足感,会使得一些青年演员彻底放弃舞台而成为直播灯前的职业主播,在名利的驱使下与艺术进阶的追求渐行渐远,人才的流失在未来可能会影响戏曲传承发展。”
国家一级演员、第2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单雯也认为,即便互联网浪潮让传统戏曲获得了空前的关注与流量,演员们也应不忘初心,持续提升演技,精准捕捉角色情感,将戏曲功底视为艺术的生命线。
总之,技术可以是翅膀,但飞翔的方向永远由文化基因决定;创新可以是破局之刃,但刀刃必须扎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这也昭示着让戏曲更“有戏”的推动力——新的文化活力、新的艺术表达和传播方式,以及找到时代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