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路
夜里近9点,我守在老区政府大门上,等候女儿下晚自习从此地经过。
我恰好站在一棵大皂荚树下,树壮如桶,张开八臂,撑开一把繁茂的大伞。夜色以巨伞为中心,浩瀚无际。从身边经过的路人,大多沉默,加快脚步或代步工具朝各自的方向赶。
我接女儿的地点,挑选在回家路的三分之一处。从学校到区政府那三分之二路上,这个时间点,很多店铺还灯火通明。职工医院那一段路,正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待做核酸,安全没有问题。
而区政府到衙门口这一段路,一边是搁置数年的拆迁遗留地;一边是只做白天生意的家具、涂料市场,黑灯瞎火,行人稀少。这段路上,有必要担当女儿的护花使者。
这个地点接女儿下晚自习,是新学期的尝试。女儿接纳了那辆闲置两年、橘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当初她兴冲冲骑过一次后,就束之高阁。她说,同学们都骑的那种黑色山地车,与众不同,让她产生了不合群的感觉。即使这辆车是她走遍了车行亲自挑选的。小区改造后,她的自行车有了一隅干净宽敞的领地,在赶公交车、坐三轮、我们接送中权衡之下,她终于和自行车踏上新的征途。
你能想象作为父母,看着孩子蹬自行车,骑行在路上的喜悦吗?那是一种仿佛看着稻谷抽穗,花蕾绽放,欣喜骄傲的心情。
女儿尚小,我骑自行车接送她。车后座安上一把塑料座椅。把她小小的身体放进座椅,还要用绳子固定好。我们家和幼儿园很近,可以从北街转到西街,穿过大半个米市坝;也可以从牛肉巷拐进牛王庙,过马路到达混合着海椒面、油酥花生、锅盔味道的幼儿园大门。驮她穿越市井,既是百姓人家的生活日常,也在炫耀作为父亲强健的脚力。那辆蓝色的自行车,完成了四年的使命后,别无他用。像枚勋章似的,被门卫师傅挂在车棚的墙上数年,最后征得我的同意卖给了废品商。
小学在城北,学校以江命名,可见离家不近。接送女儿我们通常使用电动车。在我的记忆中,每到傍晚,学校大门口没有一天不拥堵。人流车海,就像赶来参加重要会议似的。交警后来设了路障,不允许汽车在校门口停放,绵延的车辆,塞满了周围街道的每一个缝隙。我通常提前半个小时,放好车,再寻找几个同班家长,聊上一阵,等待老师带领孩子们沿着墙根出来。
越是便捷的交通工具,越容易遗忘附搭其上的日子吧。女儿如何渐渐长大,从喜欢和我嬉闹的女童,到敏感多虑的少女,大部分生活细节,仿佛被无形之手拽进了黑洞……
大树旁边的照相馆突然熄灯了,主人关门,特意看了我一眼。我很坦然,仔细分辨前方骑车而来的身影。一个,两个……
女儿出现了!蓝白的校服,长长的马尾辫。数米开外,我向她挥手示意。她骑到我身边停下。我指指后座,上面压着厚实的书包。
“搭个车嘛。”
“上来吧。”
“搭得动吗?”
“搭不动。”
“那我搭你?”
“不行。”
我既没有坚持,试试她能否载得动我,也没执意载她,女儿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愿意和我亲近。况且,我也没有把握,能有十足的力气载动她轻快前行。
她先骑上一段,就停下等我,数次三番,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累赘。催促她先骑车回家。女儿不回答,依然一边行,一边等我。
母亲告诉我,到了高一,就把女儿接过去她照料,直到上大学。如此算来,我接送女儿的时间不足一年,我们相处的时光在前方,将有个断裂带,不知以周、以月还是以年计。
想到此,我不禁悲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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