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路
腊月十五,屋外的阳光像巨大的魔盒,吸引我带上女儿出门走走。
逛一次街有什么稀奇呢?我却觉得并不容易。这两个月,经历了没日没夜的方舱应急工作,接着放开管控,父亲患病,又陪伴他住院半月。冬日的冷寂撞上疫情的冲击,险些让我失掉对美好的接纳力和信心。父亲幸运痊愈,我总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女儿中考需要身份证,我约上她一起去辖区派出所办理,顺便买些年货。
女儿出门有一套程序要做,换衣服、梳头、整理背包,像个成年女性似的,把出门看成一件举足轻重的事。我在大门上等了又等,望了又望,才看见女儿向我走来。她不和我并排走,跟在身后。女儿,从小被我抱着走,稍大些挽着我走,到现在跟着我走。她脚步越走越快,常常走着走着,甩开我好一段距离。我一厢情愿希望回到从前,她完全依赖我的样子。
大街一扫前些日子的阴冷、空寂,人来人往,店铺张灯结彩迎客。走在路上,满眼的红男绿女,满耳的贺岁鼓音,那个沸腾的烟火人间,毕竟如约而至。大部分人还戴着口罩,却掩饰不住眉目之间失而复得的从容。空气中弥漫着,只有辞旧迎新才有的那种味道。
走过两个红绿灯,我们到了辖区派出所。办理身份证需要深色的衣服拍照。我和女儿看了看她身上纯白色的羽绒服,面面相觑。年轻帅气的民警掀开塑料门帘,走到我俩面前支招:把你身上的黑色大衣拿给她穿嘛。我说“试试”?脱下大衣让女儿换上,正合适。问题解决了,她钻进智能成像机,按照提示,数次三番后终于定了照,我们换回衣服,上二楼提交相关材料,办证一事告一段落。
派出所位于最繁华的下南街,向里走,是以美食著称的休闲广场,向下走,是本地最大的购物中心。这一片不大的地方,几乎囊括了十几年里我陪伴女儿出门走走所有的足印。在这儿,我放飞成功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风筝,几乎失控的风筝贴着最高的楼层和香樟树飞,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儿,哇哇叫着,追着风筝跑,收线时,风筝还是被挂到了树上。在文庙宫墙对面,女儿一次次驻足小猫小狗的摊位,蹲下身子,试图用手抚摸它们,被我一次次呵斥,缩回了手。她对小猫小狗的喜爱和我的抗拒,成了父女之间的一道裂缝。即使我多次买了小鸟、仓鼠、观赏鱼替代小汪汪和小喵喵,但是这一生都无法弥补她内心,复杂情感世界的缺失。
这个洒满阳光过年前的好日子,我不愿意放过,商量和女儿继续走走。女儿勉强答应了,嘴里嘟囔着:“快点。”我丝毫不在意,领着她向广场走去。广场像个浓缩的大舞台,这时间,以摆摊儿的领衔主演市井剧目。好些个摊主都经营了很多年,他们在谋生计之余并不会想到,缺少了他们的小推车、小玩意,年味该是多么清冷。
广场西端有一棵红叶紫薇,夏秋时,像精美的盆景,也像有生命力的圣诞树。我曾和女儿在树下留影,可惜照片没有保存好。时值隆冬,紫薇的华艳,踪影无寻。我动了动再次取景照相的念头,为父女俩少得可怜的合影增加些分量,看看目不斜视、走在前面很远的女儿,打消了念头。我走走停停看看,很享受这段行程,女儿却不然,她那称作“叛逆期”的暗流中,阳光、年味不在她的视线之类。
走过美食一条街,女儿站在街口等我,那里有一家店,正在促销干果炒货。我饶有兴致停下,向老板要求称一些瓜子和夏威夷果。如此,除夕夜,我和家人可以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吃零食。我问女儿需要买什么,她却回答说:我先走了,回家写作业。她自顾自向前行。“真是长大了,自己会做主了。”我心里嘀咕。提着唯一采买的年货向家里走去,眼前一直出现女儿已经消失的背影,她步子太快,而我太慢。
然而,我释然一笑。总有一天,女儿会慢下来,换她陪伴我,好好逛逛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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