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赶秋
若将陆游“四月鸣布谷,家家蚕上簇”进行扩写,便可成为放翁笔下的《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里的子规,或许也是布谷。本是古人听了它的啼声像“布谷……布谷”而为它取了布谷之名,却偏不承认,反要说它是“其名自呼”,甚者还怪它“催农不自耕”。同理,春夜里“猫……猫”狂嚎的那种动物,它未必会自称为猫。还有这如环无端终而复始的四季,它们按时而至,默默不语,只有人类才多此一举,为之冠名,曰春夏,曰秋冬。
一到四月,农人们就该忙起来了。此时,蚕已发育到成熟的后期,停止吃桑叶,必须将其移至簇上,使之吐丝,作茧自缚,这叫作“上簇”、“入簇”或“上山”。“簇蚕呈茧样”(敦煌写卷《咏廿四气诗》)之后,又得张罗着下田插秧,因为他们要“深种春秧答飞鸟”,以回报“布谷催种田”的好心好意。其实,鸟何曾催过人种田,又何曾要过人回应,都是骚客为赋新词在强说愁罢了。
四月,桐花冻落柳风干,天气渐渐热火起来了,人们脱下春装,换上夏装。此时,四声杜鹃的叫声飘进了别有情怀的诗人的耳朵里,又成了“着新脱故”的谐音:“缲车欲动蚕春暮,水足秧青行白鹭。着新脱故山禽呼,也似催人阔耕布。”
此时,普通夜莺也开始了它那急促而洪亮的鸣叫,像报警器在报警,又像打钻机在打钻,虽然扰人清梦,却也无形中帮人消灭了不少侵袭夜空的蚊虫。
此时,栀子花开,被有心的村妇摘下,一朵一朵编成串,挂在背篼上,晃悠悠入城,静悄悄贩卖。爱家看上,买回,不但可以清香房间,据说还能驱蚊。
蚊虫之外,还有毛虫大量繁殖,危害树木、庄稼,有时比蝗灾还厉害,故“四月八日有放生、嫁毛虫诸事”(光绪《江油县志》)。这一天的清晨,上香敬佛后,“各家用红、黄纸条书云‘佛生四月八,毛虫今日嫁。嫁在千里外,永世不归家’贴在门首,谓之除虫害”(光绪《孝义厅志》);还有比较雅洁的,写的是:“佛诞降祥,毛虫远藏”(光绪《叙州府志》)。这一天,“又有醵金作放生会者,买鱼虾鳅鳝放之江中。”鱼虾鳅鳝得了自由,放生者得了安心。
此时,都江堰的农户开始收菜籽。先割倒油菜,就近码放在地势较高的田坎上(这样可避免雨水淤积浸泡),等其晒干后,再在地里铺一张塑料布,一把把地抓起枯茎,将荚壳内紫黑色的菜籽拌落在上面,最后四角一拎,菜籽就算打包收好了。
四月,时序进入孟夏,看见远山近水丰美的青青,行道旁的绿树荫浓,我只想到一个词:“盛大”。诗人说,四月清和,绿遍山原,真是再确切不过了。《四民月令》特意记录了一笔:“草始茂。”《楚辞》亦云:“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众草茂盛也有茂盛的好处,“可烧灰”,作肥料。这些草灰还可以作媒染剂,“染青、绀诸杂色”,让农人们的衣服也能鲜艳起来,像这夏日的草野一样。
进入五月,草更茂了,像是见风就长似的。农民开始担心“草盛豆苗稀”,也就是所谓“苗稚忧草茂”。万物有兴有歇,也有利有弊。“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累是累人,但可锄刈这些杂草拿回家去饲养牲口,亦不失为一种收获。《四民月令》惜墨如金,只简而言之:“刈刍茭。”
刈草,晋人陶渊明用的是锄,汉人用的是一种两刃、有木柄的弯头长镰,成都出土的“弋射收获画像砖”上绘出了它的形象以及使用时的状态,栩栩然,很锋利的样子。
有人忧草茂,有人愁草盛,有人却非常需要这些杂草,巴不得它更茂更盛。相传,“灌县昔有一孝子,家贫,刈草以奉其母。天悯其孝,赐以茂草一丛,日刈复生。”如此这般,不但引出一段传奇,荡气回肠,据说最终还让滔滔岷江多了十二个或二十四个望娘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