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惊涛

拓荒地的胡豆今春大丰收，让父母亲既喜又忧。

喜欢自不待言：地之所出倍于人之所劳，蔬果惠人，过手皆喜。忧的是，我们自家几口，即使顿顿海吃，也无法全部消耗。于是母亲又拿出几十年乡居邻处的经验，把多余的胡豆分成一小包一小包，分送我们的左邻右舍。

晴天催熟。连续几天好日头，让最后一片地的胡豆都全熟了，父亲和母亲商量着将它们摘回家，除了分包送人外，也拿一些到集市上去卖。

早起出门开会，我见母亲在相邻两个小区的一个小广场剥胡豆，一大背篓的胡豆似乎只卖了一小半，我便叮嘱她早点回去，被大日头晒久了担心中暑。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有些炫耀地跟我说：“刚才有个男的，过来给了我100元，说是要买3斤，让我剥好了，他等会来取。”

我心想，还是好人多啊。但同时也不忘提醒她：“你找人家钱了吗？”

“找了，我备了100元的零钱，找他82元，这个错不了，你放心。”我因为着急开会，也就没有和她继续细聊，只再次叮嘱她早点回去后就走了。

两个多小时后，我开完会回来，路过小广场，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小广场上，正在向人流最多的两个路口张望，扭头看见我，遇到救兵一样，絮絮地说：“急死人了，上午要3斤胡豆那个人，我都等了他3个小时了，就是不来拿胡豆，你说咋办？”

我一面将母亲让到阴凉处——正午的日头实在太毒了，一面安慰道：“你知道他是哪个小区的吗？”

母亲说她不知道，这个小广场过往的买菜人至少来自3个小区，以这种方式找人纯属海底捞针。同时，我没有给她设置微信和支付宝收款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找人的可能性也没有了。我想起昨晚偶然刷到的“成都蛋烘糕奶奶”视频，便劝她跟我回家，不等了。“兴许人家就是体谅你一个80岁的老人卖菜的难处，付了钱而不来拿胡豆了。”

母亲一面絮絮着“还是好人多”，一面收拾背篓和秤，和我回家。走了几步，母亲停下来，对我说：“不行，人家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你先回家，我再等等，这胡豆一定要给人家。”

“大中午的，人家兴许已经在吃午饭了，即使要等，下午再来吧！”我劝母亲，她不听。然后把那张百元大钞和剩下的零钱塞到我手里，让我回家吃饭，然后喊父亲来换她。

母亲在她认为的原则问题上的固执，我是深深知道的。我只好让步，让她在树荫下等。转头，我将那张被她裹成圆筒的百元大钞展开、折好。烈日下，这张百元大钞纤毫毕现，纹路清晰。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便从钱包里拿出我准备用来给地铁卡充值的一张百元大钞，两下比对，当即明白，母亲收到的这张百元大钞是假币无疑。

愤怒和心痛交织，让我一下呆在原地。

开始以为是个美好的人间故事，谁知道还是没逃过人性本恶的诅咒。一个80岁卖菜老人的善良和单纯，被3斤胡豆的谎言和巧妙骗局充分利用了。一张假钞，不仅骗走了母亲的82元真钱，更重要的是，他骗走了母亲一上午对“所谓好人”的等待，和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的信任。

我转过身，看着树下继续张望着两个路口的母亲，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告诉她真相，让她对这个社会可能存在的坏人和骗局多一点防备，但同时，“好人多”的信念从此幻灭？

将我这张真的百元大钞替换下来，继续让这个“三斤胡豆”的好故事存在，继续让母亲相信善良和单纯的价值？

日头猛烈，心意彷徨。这个暮春的正午，我就这样被这三斤胡豆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