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阿莲
母亲略识得些字,在县城自主生活完全没问题。但在成都,面对蛛丝一般的地铁,要刷卡、要看方向、要记站名、要找出口,确实两眼黑。不说母亲了,就连在镇上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二姑,到成都带孙子也得先学坐地铁。不说二姑了,我至今都会坐反、走错,半天绕不出去。母亲当然更困难,ABCD从未接触过,学会拼读都恼火。她总说要是出口标数字就好了,我倒觉得是个老少皆宜的好主意,相关部门可以考虑。
刚开始接触地铁这个新事物,母亲抵触情绪很严重,几度厌学摆烂,说:“搞不来就是搞不来!”还说:“到处都是箭头符号,脑壳昏!”我有些生气,以为她蛮横不讲道理,实在不明白,出行而已能有多难。随后,百度搜索了一张俄语拼音表,顿觉两眼呆滞,目不识丁的恐慌说来就来,试想突然被丢到异国,说不定还不如母亲呢。于是,我知难而退,不再强求,说好以后打视频指路。
事实却是,我完全没来得及在视频里给她指路。母亲偷偷从动车站坐地铁到家时,我和阿芝简直惊掉下巴、喜到失控。她进门就是一句:“你们以为我莫得法了嗦……”得意中充满挑衅,恐慌感还是被骨子里的要强治好了。我问她怎么知道方向、认得出口,她说“认不到可以问噻!”“坐反了又重坐噻”。尝到成功的甜头后,她便故意多坐地铁,反复练习日常出行的路线,还颇有心得。
形象冲击远比抽象印象强烈。母亲硬是把英文字母变成了象形文字,形成一套完整的语言体系:A是“尖尖”和“帽子”,B是“两个坨坨”,C是“耳朵”,D是“一个坨坨”,E是“测视力的”,F是“伞把把”,G是“耳朵里多了锥锥”,诸如此类。搜集认知里最熟悉的素材,比照对应,精准定位。揣着这套理论,凭着对图像的辨识,她还带大姨往返了一趟2000多公里的远门。
有了这些经历,步子逐渐放开。她从公园跳舞的孃孃那里得知半边街有一个大市场,百货齐全、价格便宜。我便查好路线,答应明天下班一起。再接到电话是第二天中午,她好高兴哦:“这个市场好大哦!啥都有!”我问:“你自己去的啊?”她答:“我都回来了哈。”后来才知道,她故意不让阿芝陪着,自己坐公交去,走路回来的。我好奇她不会导航,如何知晓步行路线?原来是按图索骥,跟着同一路不同班次的公交车走到了楼下。
长期观察后,我得出结论:母亲机敏,看似潇洒出门,实则准备万全。确保手机电量充足,关键时刻可以联系我们。提前把下车站点语音发给自己,随时查阅。让阿芝写下详细住址,把纸条放进提包夹层。有选择性地问路,尽量找穿制服的人和学生。一套操作下来,基本安全无虞。
促使母亲偷偷下功夫的,有挑战成功的成就感,有打开新天地的价值感,更多还是怕增加我们的负担,想以一己独立换取女儿轻松。母亲第一次独自坐地铁时,一定很怕走错路错过站。第一次问路时,一定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第一次决定回避我们单独摸索时,一定既忐忑又期待。但每一次结果都令人惊喜。
母亲这些愿意试一试的举动,着实让我欣慰和感动,欣慰的是她向上向前,感动的是她计划长远(她说以后方便接送小朋友,其实我甚至还没结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总是如此。
母亲会越来越老,以她的智慧勇敢、变通乐观,也势必会越来越好。母亲节了,遥祝母亲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