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馨忆

我们要去的龙头寨，位于川北云雾山脉的东支山脉，是四川通江县两河口镇的一个村。沿檬坝塘往南，从王家垭口直下的刀背梁上，突起两峰，峰高数十丈，因山峰形似龙头之形，有举首高昂、腾云飞天之势而名为龙头山，山峰下就是龙头寨村。

从两河口出发，逆宕水而上，蜿蜒盘旋，近2个小时，我们的车爬上了1000多米海拔的山顶。到了山顶，视野就开阔。数个山头相连着，馒头样高卧在春风里。四周苍山如黛，云天一色。春风吹拂，公路在山间起伏，坐在车里仿佛冲浪在海中。圆圆的山头上的土地裸露着，从车窗望出去，山岗开始醒过来，渐渐有了春色。稀疏的李子树幼苗，散落在山岗，青黑的纤细枝条，正举着小小的花蕾，在布满青云的天空下，正积攒着力量准备开放。

车越往前开，视野里的树苗开始多起来，有的已经开花了，星星点点的洁白，让我想到夜晚的星星，想到夜晚的萤火虫。在海拔1000多米的山上，春天来得有点迟，出发时成都已是芳菲皆尽，可在这里，李花才开始盛开。其实，只能算是“始”开，还不能到“盛”开的程度。

可翻过一个小山岗，我们一下闯入了大片的花海。满山满坡的李子树，形成一片白色的海洋，满树满枝都是花朵，它们静静的，似乎在树上参禅，但静里却有盛大的气场与我们迎面相对。

满坡的花树以其簇拥着的珠玉之白，在静静的大山里显得那样生机、那样好看，真是山河大美而不言。实在无须言说，就是不说也深切地感染你、触动你。看见这些李花，觉得是见到了亲人，潜伏在血脉里的性情，也开始在李花的开放里卸下城市生活的外壳，露出自然易感的柔软内质。我深吸一口气，湿润清新的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我们内心在开始欢呼，要向它们奔去。花朵有的盛开着，有的正半合半开，有的珠圆玉润。突然我看见好几朵半开半合的花苞，似听见我的呼吸，在打坐里睁开了眼睛，绽放了，花苞中淡黄色的花蕊弹起腰身，抖落下几粒花粉。我惊讶了一会儿，对着花朵笑了。树上更多的还是一粒粒的饱满大珍珠，有着不为所动的安静内力。看着珠玉有光的花骨朵，直觉得它们是正在闲眠的小鸟，静里藏着无限的动感，随时都会展翅欲飞一样。它们排着队，等待春风来喊它。缓缓移步在花树间，感染这天地间有序的自然与自在，我的心像流水里的水草一样舒展摇动。

满山满坡皆是白色，皆是花开。我的眼睛变得十分清明，看见每一株花树似都带着光晕。满坡的花阵，传递给我春天特有的力量。心里的惊叹，化成了赞美，枝条向天空举着花朵，我向花朵举着手机。如蜜蜂追逐花朵，拍照，想记录下每一朵李花的样子。

哪里认得完每一朵花呢？花花相似，但朵朵不同。我抬眼望去，远山是苍青的，云也是温润青蓝的，大地被春草的绿色覆盖，只有那些大地上的白色才是天地间的主角。李树的树枝伸向天空，举着素色的花朵，枝条上站满密密的白色花苞。在这些静洁的色系里，大块的白色，映带着远山，青云，互为成全，一起构筑了山里的人间春色。

山坡的对面也是一面缓坡，两面缓坡相夹成一个宽宽的沟谷，沟谷中就是龙头寨村居民的集中居住点。一栋一栋小楼高低散落在沟谷中，掩映在花树里，黑瓦黄墙的小楼更添了几分灵秀与妩媚。别墅式的小楼相对集中又散落随意，只求外观一致，并不讲排列整齐。因为四川除平原外，多是山地，只能因地制宜，却也因此不同于北方村庄集镇化的特点，散点居住是四川民居的自然之态，与自然地貌也更为融洽。就像我小时候待过的老家，每户都是自己选址修建的房子，相对独立，又鸡犬相闻。只有血亲才会房屋相连，点线成阵。

曾经的老四合院住着我父亲弟兄3个家庭，分家之后，拆建扩建也还是在原处。院内院外有几十棵不同品种的李子树，兄弟各有十来棵。院门前面一条出路，把一大块地分隔成左右两块。两边都是李子树，李子花在春分前后盛开，也是一大片洁白的花阵。最喜风吹花瓣落，从下面走过，便自带了三分仙气。有时淘气，不愿干家务，就爬到树上藏起来，仰躺在开满花的枝丫上睡觉做梦，母亲常无奈地说我是属猴子的。春分的早晨，总是要吃一次汤圆。母亲还会做一些没有馅的小汤圆，煮熟后用小树枝穿成串，让我绑到李子树上，让麻雀来吃。母亲说，春天麻雀要孵蛋，它们有了吃的，就不用费劲去吃春天埋进地里的种子了，也不会伤害醒过来的虫子。

端午过后，脆红李就成熟了，那又是我最爱的季节。放学回来，总要先爬到树上，吃一通红透的李子。而大多的李子，在天黑前，会被姐姐细心地摘下来，装在背篓里。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背着要走20里的路，赶早到县城里去卖李子，换得一些生活费。而每一次，她回来后总要讲她如何发现买家做手脚，让整卖的李子重量变得轻。老家的那些李子树在后来的房屋翻新中，竟然一棵也没有剩下，生活中常常意见不合的三兄弟，在砍李子树这件事上却惊人的一致。没有了李子树的老宅变得不一样了，家的意味自母亲走后也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常常梦见的还是那个李子花花开似锦的年月，那个有母亲的老宅。看着龙头寨李花盛开的村舍，我似乎回到了那个有李子花树的老家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恍惚间觉得其中某一栋小楼，会走出我的母亲，笑盈盈来迎我。

随后到来的两河口镇党委肖裕孟书记，陪我们在山坡上硬化了的村道上走，边走边指着两边满坡的李子园，给我们介绍情况。肖书记自2015年始就常跑龙头寨，负责两河口镇的招商引资项目落地展开，为龙头寨的扶贫攻坚、乡村振兴干过不少实事，说起龙头寨和两河口的情况，各种数据随口而出，如数家珍。他告诉我们，2015年，村里招商引资，种植了青脆李，到2021年，种植青脆李的产业园有8000亩，种植中药材和经济林近3000亩，年人均纯收入达1.3万元。这几年改造了危房132户，美化房屋130户，易地扶贫搬迁46户，户户通自来水，家家通网络，硬化产业园区道路26公里，整体提升了村民居住环境和生活体验，惠及全村近900人。村民的生活条件改善了，收入也增加了。

肖书记说这些数字就像说自己的孩子，语气是亲切的，也是喜悦的。数字背后是具体的生活，也是村、镇干部实实在在的付出。如今，以青脆李产业园为中心，逐渐向周边扩散，李子树幼苗栽满了近1万亩的山林土地。我震撼于这个数字，闭了一会儿眼睛，想象了下春天，在群山环翠，平均海拔1200米的龙头寨村的黛青色山间，绽放着1万亩李花的雪白，该是怎样的美景？如果龙头寨的“龙”飞跃上天，看见这新时代的春天，该怎样赞叹呢？

龙头寨村属于通江的中山温凉区，年平均温度7℃至12℃。极端高温不超过32℃，极端低温零下18℃，寒冷期较长，通常谷雨断雪，立夏断霜，因此春迟，清明前后，春天才真正到来。

虽然春迟，但春天总是要来的。春天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地方。那些移栽的李子树苗，定会向着青天生长，春天播下的种子，定会发芽开花，山岗上的绿色也定会在春风里水涨船高。

虽然这里无霜期短，低温、秋绵雨、冰雹、大风频发，又山深路险，耕种和生存条件较差，但经过近十年的改造和建设，高山上的乡村已如仙境般美丽，生活基础设施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夏天是绝好的避暑胜地。

天光欲暗，淡云似散。李花簇拥在路边，每一朵都是个饱满的春天。告别龙头寨，沿着水泥硬化道，我们开车下山。回望脆李园，青枝与白色印在青青的蓝天，当盛夏到来的时候，挂满硕果的青脆李园，该又是一番怎样的喜悦和繁忙呢？那时龙头寨的空气中，也一定有另一番滋味的甜吧。

转过一个山弯，眼前的青山上是满坡的桃园，粉粉的红色散漫在山间，醒目又亮眼，如梦如幻。山里的春色，正在次第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