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提起民乐,20年前,很多人会想到传统、风雅、曲高和寡……如今这一代年轻人用自己的方式让民乐燃起来。您如何看待民乐在视频网站走红的价值?这能否推动民乐本身革新或进步呢?
戴茹:清代的知名画家石涛,曾提出过这样的艺术概念:“笔墨当随时代”,我们的民乐也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奏出时代所需要的声音,所以这样大胆地改编、移植或者是创新是值得提倡的,反映了我们民乐的一个方面。但它只是民乐多棱镜中的一面,并不是唯一。我们还有很多优秀的传统音乐、民族民间音乐,滋养着当代音乐,以及每一个国人的精神世界,这些营养就像大树的根一样,只有树根稳固、树叶才会葱郁,要不就会飘零。
所以在我们创新、改革的时候,你们看到的“走红”的这一面,它的发展是非常急速的。观众可以这样去欣赏,但是演奏者或者从业者,心里应该非常清醒,对建立一个民族的音乐体系来说,这个分量还远远不够。从业者应该有这样的思考。
创新和媚俗之间是有巨大鸿沟的,这就对从业者的审美、艺术修养和艺术底色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当下音乐世界中,还是需要保持一丝丝的清醒,坚持一种引领——我要让你听到你喜欢的音乐,但你听到喜欢的音乐,是引领你向更高、更好、更深远,更民族、更中国的地方。我觉得这样的思路才是正确的。
记者:年轻人做出了努力,民乐从业者也不遑相让。近期有一段千年古琴奏千年绝唱的视频大热,那就是近日到访中国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广州松园驻足聆听了著名古琴曲《流水》,促使更多人走近民乐。成都是蜀派古琴发源地,您这些年致力于古琴普及与传承,古琴如何融入并成为我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您一定有自己的心得吧?
戴茹:时光流转,作为中国传统“四艺”之一的古琴,既活跃在一代代文人墨客的诗词书画里,又频频出现在社会文化生活和互联网世界中。所以古琴不需要融入当代的生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其实古琴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它就像空气一样。新鲜美好的空气,是我们的向往,是灵魂深处的烙印,深深刻进了我们的DNA,古琴音乐就是如此。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一个人置身污染的空气中,并没有觉得空气被污染了,也不会难受。突然有一天,走到山里,会觉得富含负氧离子的空气,充满了养分与能量。我们的古琴,传承至今,一直都在提供着这种富含负氧离子的空气,只是我们没有觉察,当某一天撞击你的心灵,你就感知到它的存在了。
所以,古琴改不改变?需不需要改变?我觉得可以去尝试,用各种的方向、姿态来吸引更多的人。每个人对“创新”的理解不同:改编琴曲,加入乐队,让更多人知道古琴、熟悉古琴,是一种“新”;把优秀的老曲子弹好,再加入自己的理解,也是水到渠成的“新”。我尊重琴的特质,不妄加改变,就千百年来那个样子已经非常好了。
每一种乐器就像每一颗螺丝钉一样,都有自己的用处。你需要躁动也好、冲劲也罢,太多的乐器都可以选择,你需要安静,需要智慧,古琴就是不二之选。当然,你可以把古琴拿到其他地方去用,但有一些人,比如说我,就要去坚守古琴最基础的用处,它最基本的功能——静、独,总要有人去守护。你能欣赏,你是知音,知音难觅。要知道古琴骨子里是带着一丝丝曲高和寡的傲气的,这个傲气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底色之一。这一丝丝的孤傲,像孤勇者一样。不需要炫耀、张扬,它就在浸润着你。
记者:民乐的创新总是伴随着各种争议,有的人担心跨界融合会“出界”,丧失民乐原本的味道,民乐创新的界限在哪里?如何兼顾传统与新声,创作出具有专业水准和民族气概的时代精品,为民乐带来更多可能?能不能谈谈您的思考与解读。
戴茹:我致力于琴乐传统的坚守,但是对于琴乐的开拓者我也抱有敬意。传统里有很多今天看来很现代的部分,太多宝藏我们还没有挖掘。在传统中扎得深,才能走得远。在我看来,好的作品和好的审美体验可遇不可求,一方面我们的从业者或者作曲家,要更多地了解我们的民族性、民族音乐的特点,另一方面,需要润物细无声地去提高欣赏者的认知。优秀的音乐作品,作曲家是一度创作,演奏者是二度创作,听众的参与是三度创作,只有在这个三维、四维空间中,一个作品才得到最完美的展现。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融合发展的道路有很多,不必求同,而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人可能适合去创新、去跨界,有人愿意安静地守着我们传统的工艺,做一个百年老店,你随时回头,都有人在这里,守护着枝繁叶茂的传统。
今天的音乐环境,为各方面的人才、各种创新提供了非常大的空间和包容度,一部分人往前走,一部分人回头看,各有担当。有些人与生俱来有守护传统的责任,有些人更适合创新跨界,用更新鲜的形式,去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关注、欣赏我们的传统音乐,优秀传统文化,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路径。希望我的各位同行或者同业者都能在这个时代大展宏图。
(戴茹:古琴演奏家,四川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