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琨
热播剧《漫长的季节》，成功接续2023年年初《狂飙》的一路“狂飙”，已成为时下“口碑+热度”最火爆的剧集，豆瓣上71万人打出了9.4分的高分。主演之一秦昊说，本剧“悬疑是壳子，内核是人生”。而剧中最耐咀嚼的人生，我以为就是秦昊所演的彪子——龚彪。
彪子这人吧，有很多看似矛盾之处。
你说他爱丽茹吧，他又跟药店小妹儿撩骚。
你说他不爱丽茹吧，当初的接盘，离婚时的大方，老感人了。
你说他处处习惯占小便宜吧，随手给小北几大百，不带抠搜儿的。
你说他想围着厂长挣表现上位吧，他还在大庭广众下把厂长揍了。
你说他也是会来事儿的主儿吧，但你绝对无法把他跟邢三儿中间连个线。他是够滑稽，但绝对坏不下去。
你说20世纪90年代大学生很厉害吧，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潦倒成啥样儿了。
你说他这样儿人看着就逗人乐呵儿是吧，但你身边有这么一位不着调的，有时候儿还真挺烦人的。
……
这就是彪子，一个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恨又可爱的，贼烦人又贼招人稀罕的人物。《漫长的季节》剧中，最招我“稀罕”的人物。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文学青年们看的是《新桥恋人》《马语者》《廊桥遗梦》这类外国文艺片，挂在嘴边的是弗洛伊德、卡夫卡、海子、舒婷这些名字。彪子和王阳，就是这样的青年。但彪子和王阳，又不一样。王阳在夕阳下的铁轨上，给沈墨分享他写的诗，他本以为沈墨会笑话他，就像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然而，沈墨竟然真诚地绽开一个笑靥，“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一个诗人。”王阳和沈墨的一步步靠近，不仅仅是看脸，不仅仅是荷尔蒙的悸动，更是精神心灵的呼吸相通，他们是同类。而彪子跟丽茹分享弗洛伊德，丽茹说了那句经典的“他分房了吗？”这像极了下乡知青跟村姑处对象，知青说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村姑一边纳鞋底儿一边点头，嗯真圆，像个大烧饼！
易地以处，王阳对着丽茹这样的姑娘大概率是会扭头而去的；但彪子骨子里有一种随性洒脱，他做人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设原则，就是对人对己不作苛责，对己对人要求都低，这姑娘不懂我咋整？抱歉这一经常困扰文艺男青年的难题，在彪子这儿从来都不是一个难题，甚至一个问题。
彪子喜欢丽茹理由很简单，就是年轻，有活力，喜欢那身条儿，那红色高跟鞋，那股子东北大妞直来直去的干脆爽利劲儿。思想层面，他是不作要求的。按理说他一个20世纪90年代大学生，博览各种文艺作品的，对精神层面这块应该是有要求的。
这就似乎能解释他为啥说是爱丽茹吧，又跟药店小妹儿互动积极。答案就是，彪子喜欢的不是同一个，而是同一款。他从小就喜欢消毒水味，所以乐意亲近护士和药店的。但他的喜欢从来没深入到爱这一层面，所以当和丽茹婚后，因为彪子的不挨家、不做家务、各种不靠谱不着调，家庭的琐碎和重压当然迅速地落在了丽茹肩上。同时，丽茹对彪子的埋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彪子厌烦。这时，出现了一个药店小妹儿，彪子在她那里，邂逅了又一个曾经的丽茹。于是，彪子又找到了久违的刚开始追丽茹的新鲜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爱人之间从乍见之欢到久处不厌，绝不能仅仅靠皮相，需要的是沉浸到内里的精神层面的息息相通。彪子从一开始就没追求过这个，这就注定了他永远不可能多深爱一个人。这就是彪子可恨的地方。为啥女人都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因为肤浅的喜欢，永远只能是喜欢年轻活力的身体。这正是《围城》写的：方鸿渐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彪子恰好就真实地袒露了男人的这点普遍根性。
所以，别说彪子有多爱丽茹。他离婚那么大气，车房都归丽茹，不是因为对丽茹有多少爱，是因为这么办事“敞亮”，有情有义。他当初为啥要“接盘”丽茹？是因为咱彪哥仗义。彪子这种东北六爷（《老炮儿》中冯小刚），讲的就是一个仗义，不过做他老婆过日子是真的难受，啥也不干大大咧咧，净掉链子拖后腿，老婆辛辛苦苦积攒的存款被他偷取出来，结果买了台泡水的车，养了一堆鸽子结果不下蛋……但关键时候，彪子绝对是指得上的，因为他要漂亮，办事不漂亮，做人不大气，不仗义，不讲情分，在他是绝对不可以的。彪子最后主动选择净身出户，对于丽茹，此正所谓——“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
我想着，丽茹要是跟着郝哥走了，婚后不幸福，或者又被骗财骗色了，孤零零一个人流落雨夜街头抱着膝在那哭；倘若彪子遇见了，你信不信，他绝对是轻拍她肩，用他那惯常的大大咧咧声调安慰着，“别哭，别哭啊丽茹，有啥大不了的啊，咱回家啊，丽茹，咱回家。”丽茹的身后，永远有彪子。
其实，彪子的问题并非无解。细加思索就可以知道，彪子面临的问题与整个社会息息相关，但是他经历社会的毒打依旧天真不改，依然一腔纯情。这不是彪子的错，相反，是他很珍贵的东西，是我很心疼的东西。
在我看来，彪子应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独领风骚。譬如写写小说咋样？指不定哪天就畅销了。彪子可是20世纪90年代大学生，一张嘴叭叭的，语言利索外加丰富的文艺知识，但他不在自己擅长的赛道玩儿漂移，却成天跟着姐夫开出租车玩儿漂移，那能成啥事儿？
友人红豆山庄兄写彪子有句妙语：“也许在他看来，成功不一定快乐，快乐才是最大的成功。”彪子是真洒脱，正所谓“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
王阳是诗人，彪子也是诗人。王阳是用笔写诗，彪子是用人生在写诗。纯真，浪漫，英雄主义……出走半生，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