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人书都是全套的，我小时候都翻烂了，《岳母刺字》《牛头山》《枪挑小梁王》《双枪陆文龙》《小商河》······”6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考察，看到特色馆藏区的连环画板块如数家珍，“这些小人书很有教育意义，画小人书的人功夫也深，都是大家。”
22日闭幕的2023上海书展上，连环画也十分吸睛。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的热映，音乐专辑《山歌寥哉》对《聊斋志异》的借鉴化用，引发了更多Z世代的兴趣，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罗刹海市》《封神演义》等连环画再版、热卖，吸引当代读者共情。
连环画曾经是一代代人童年记忆里最不可或缺的存在，是大人小孩共同的快乐。街上随处可见租书摊，花上几分钱租上几本小人书，笃笃定定地看上一下午。
冯骥才先生对连环画的审美价值与教育意义给予了极高评价：“连环画中有大量内容来自中国传统的历史故事，这些最有名的故事由最好的画家画给儿童，画给成年人，而且在画法上艺术性也很高。那种表浅的通俗图书，曾是他们最初汲取知识的一个很重要的源头。”
从岁月中走来的小人书，不仅停留在记忆里，还可以走向更大的市场、走向更多读者的案头。鲁迅美术学院教授张船认为，新时代的连环画肩负着“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重要使命。我们有理由相信，立足于大众传媒的连环画艺术，在保留自身传统优势的同时，一定会有更多的艺术担当，焕发新的时代活力，用极富中国韵味的讲述方式描绘“故事里的中国”。
用图画
讲时代故事
生动鲜活的配图、简洁精致的文字，跌宕起伏的情节······小小一本连环画，却集绘画、文学、装帧于一体。20世纪50至90年代，小人书支起了无数人的精神世界，也是无数人对传统文化和美的最初启蒙。
时移势易，随着信息时代大众传媒日趋繁荣和阅读方式改变，小人书似乎渐渐从人们生活中淡去，在大众视野里难觅踪影。有的“90后”听说连环画，甚至会惊叹：“小人书还在卖呢？”
其实，在成都街头，就开着一家只卖连环画的书店，人民中路一段，高楼大厦耸立的建筑物之间，一间小小的书店用红色大字醒目写着“行知书屋连环画之家”，老板刘高经营这家书店已有整整26年。书店的面积不大，十多平方米的店内有上万册连环画，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等几大美术出版社的直销店。
刘高自称为“连环画的守望者”，巴掌大的地方守望着几代人的童年。一帮连环画爱好者成了忠实客户，他称其为“连友”，书屋也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所。书店几经搬迁，但兜兜转转，大家仍在一起。
在刘高的观念里，自己不只是书店老板，更是一个传统文化的守望者。近年来，随着国潮和国漫兴起，喜欢中国风人物形象的人多了起来，连环画风格又开始受到关注。刘高的连环画书店逐渐迎来了久违的场景：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书店看连环画了。这让刘高心里升起了些许期待：“我想以后有一个稳定的地方，把书店装修得古色古香，再摆上桌椅，让‘连友’中的学生可以在这儿看娃儿书，将传统文化传承下去。”
鲁迅美术学院教授张船认为，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时代精神。无论是决战决胜脱贫攻坚的火热实践，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辉历程，都为连环画提供了鲜活的时代命题和广阔的创作空间。随着大众对图像阅读的需求和喜爱逐渐升温，连环画这种寓教于乐，普及性、通俗性地用图画“讲故事”的大众艺术载体，应该重新走进大众生活，和时代紧密相连，讲述当代英雄和普通人的故事，描绘新的时代风貌，满足并丰富人们随时代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审美需求。
去年，新华出版社《国家相册·我的小人书》面世。《下一站，明天》《今晚放电影》《心中的规则》《淇淇，你别走》等10个故事，收录了四百余幅珍贵的新华社老照片，二十余幅精美手绘插图，让孩子们通过难得一见的历史照片，穿越时光隧道，感受时代变迁，知所从来，思所将往，看看曾经顶着煤气包的公交车，爷爷奶奶小时候是怎么看电影的，粮票长什么样儿，那只叫“淇淇”的白鱀豚是多么可爱，为孩子们呈现有血有肉、妙趣横生的思政课内容。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火热的年代 火红的青春”小人书系列，也预计于近期和读者见面。这套由《岳母刺字》《牛头山》《枪挑小梁王》《双枪陆文龙》《小商河》以及“三红一创”（《红岩》《红日》《红旗谱》《创业史》），还有“青山保林”（《青春之歌》《山乡巨变》《保卫延安》《林海雪原》）等组成的经典连环画，曾激励了无数人的童年，为人生带来了朴素的教益与深远的启迪。
“大连环画”
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
英国艺术史学家迈克尔·苏立文认为，“中国绘画技巧最出色地表现在书籍插图与连环画中。”连环画的繁荣也孕育了大批杰出的画家。当时最著名的期刊《连环画报》即见证了这一群星璀璨的连环画时代，这份创刊于1951年的杂志，到1980年，每年印数已经超过110万份。
国画家程十发曾表示，连环画对画家来说是最好的锻炼，“因为它迫使你要刻苦地画大量的人体素描和速写，迫使你深入社会生活去写生……也迫使你要认真阅读中外古今的优秀文学名著。”这些都给画家带来宝贵的创作积累。数届美展中涌现出一大批优秀作品，如高云的《罗伦赶考》，何多苓的《雪雁》，李全武、徐勇民的《月牙儿》，韩书力的《邦锦美朵》等。何多苓回忆，他在《雪雁》中独创的“背影+地平线”的图式，后来还被一些电影导演借鉴。
《连环画报》主编高洁认为，连环画最核心的特点是图文结合，“不管用油画、铅笔画、钢笔画，你得画出美、画出故事性，这才是核心竞争力。”其关键在于“用图片讲好故事”。
在互联网时代，连环画面临最大的挑战是优质原创故事和画手的稀缺。约稿画家有些“青黄不接”，以六七十岁以上的老画家为主。想请中青年画家创作，成本高、周期长，还需要找合适的作家或IP进行故事新编。
但网友们的创意层出不穷，也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创作。比如吸纳连环画元素进行创作、尝试AI连环画作品……一些社交媒体上，不少美术生会“晒”出临摹作品以及创作连环画的经历。一位网友说，动手创作之后，才明白绘制连环画有多难：写脚本、概括故事、找出精彩部分；绘画环节，既要写实，又要考虑整体画面，非常“烧脑”。
“今天，无论是‘架上连环画’‘主题性连环画’，还是‘微连环画’，在故事性、连贯性及绘画语言表现性方面，都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鲁迅美术学院教授张船表示，连环画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深化拓展，已经远远超出传统范畴。集中国画、油画、水彩画、素描、版画、民间美术、多媒体设计等艺术门类与形式语言于一身的“大连环画”，其表现形式愈加丰富。传承中华美学、探索人文精神，连环画不仅更具有现代感审美，也在多元艺术语言的融合中实现了当代文化语境下语言图式的革新。
不仅仅是“情怀市场”
现在连环画的主要读者群分为“连迷”和儿童。“连迷”指有童年情结，舍得花钱收藏的成年读者。而不少家长会购买连环画，是希望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对中小学校来说，连环画依旧是科普、美育、思政教育、主题教育的重要形式。
毋庸置疑，连环画从大众读物的文化业态变成了一个“情怀市场”。未来，连环画会不会消失呢？
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教授冯梦波看来，答案是否定的。作为创作者，他自幼便对连环画有着浓厚兴趣，近年来他在课程设计上，更是侧重于“连环画创作”，几年教下来，积累了一批优秀作业，题材很广泛，画法各异。在他看来，现在的学生通过学习，认识到连环画的优秀传统和特殊规律，辅以速写和线描的训练，完全可以胜任。而且如今的社会内容极为丰富，题材无限，而连环画重叙事的特点，是非常好的艺术载体。
出版社也在探索不同途径的创新。有的连环画画面从一格变多格，脚本文字被搁到图片里，人物甚至出现了对话；有题材性的突破，有编辑曾设想，可不可以把小说《三体》用连环画画出来？或者，能不能把2D的连环画做成3D、4D甚至全息化、数字化？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营销中心总经理孙建虎说：“大家都觉得小人书一定没人看了，实际上，这几年销售数据挺好。七八年前，码洋不到一两千万元，现在基本上能达五六千万元，刨去价格因素，市场肯定在扩大。比如最近和直播平台合作的四大名著系列小人书，月销量远超预期。”近年来，不少工艺精细的小人书系列被开发出来。由于定价较高，一开始出版社不敢多印，没想到后来全部卖完了，这才放心加印。他们发现，很多年轻读者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很感兴趣，也愿意为品质买单。
“连环”一词在古文中本是指连结成串的玉环，《庄子·天下》就说：“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连续不断、连绵交织，就像连环画陪伴我们走过的长长历史，这个盛极一时的大众艺术，也将再次回归到普通人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