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张忠辉
正月里，姑父一家来给我爸过生。老爸今年97了，必须好好聚聚。一家人围着炉子煮姑父从老家南充带来的升钟鱼。
鱼还没全熟，吃货小妹喉咙就伸了爪爪，捞起一块，张嘴就迎了上去，说是生鱼片都吃得。还说升钟最巴适的就是鱼：诱人的火锅鱼、藤椒鱼、麻辣鱼、酸菜鱼，听着就口水直冒，勾魂的鱼片汤、鱼排汤、鱼头汤，抿一口就唇齿留香。
喜欢钓鱼的大表哥三句话不离本行，他说，升钟是钓鱼天堂：花鲢、翘壳、鲫鱼、鲤鱼、乌鱼、草鱼……应有尽有。现在，升钟湖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国际钓鱼城节”举办地了，中外钓友在升钟垂钓，那种人鱼互动互逗，偷吃与反偷吃，诱捕与反诱捕的心跳感觉简直不摆了。
痴迷摄影的二表弟心思却全然不在鱼上，忙着炫耀他拍的一张张照片：能并行四辆大卡车的升钟大坝气度非凡;朝阳映射下的神坝砖塔梦幻典雅；老西水县衙遗址古朴深沉……在他眼里，升钟的每一滴露珠，每一片花瓣都充满灵性，充满活力。
以耍家自称的三表弟边往我老爸碗里挑鱼，边鼓动老爸回南充到升钟去耍。他说升钟不但是西南金三角，成都后花园，而且是一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宝库：双峰傩戏、店垭花灯、树皮画、双峰山歌、保城地灯、神坝皮影等自然风貌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还有起源于宋代的鱼拓画......
姑父边吃边摆升钟的传奇事：从前，在南部和阆中境内有一口神奇金钟，是两地人民丰足富裕的象征。有贪心人想独占私吞它，神钟不从，就巧妙地在两地间游走躲藏，最后化成一座“钟样的小山”隐蔽在西河中，一旦天旱水枯，它就会从水里“升”起来保佑两地人民。人们为了感恩它就修了升钟寺，后来成立了升钟公社，水库上马时，大坝就建在这块宝地上，所以叫升钟水库。
我第一次听说“升钟”是47年前，老家小镇上广播里传来普大喜奔的消息——要修升钟水库了，川东北人民要有自己的“都江堰”了！火炮从街头爆到街尾，耍龙从天亮舞到天黑......
那时，老家十年九旱，夏日酷暑，4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烤得大树小草、庄稼禽畜、男女老少都蔫蔫地耷拉着头。说是狗命最贱，可不管是我家的小黑狗，还是隔壁的大黄狗，都拼命伸着长长的舌头，就连最不怕热的知了也热得“死了死了”地惨叫……
连续30天不下雨叫小旱，40天叫大旱。菜秧子晒焦了，苞谷叶晒焦了，人们的眉头也晒焦了；河沟晒裂了，稻田晒裂了，人们的心也晒裂了；辛辛苦苦栽下的苕秧，几个毒日头下来，就奄奄一息了。男女老少挑的挑，背的背，都在找水抗旱，我们这些小毛孩就端起盆盆钵钵一窝一窝地灌。烤得黑黝黝的背脊上结满了细细的汗盐，喉咙干得冒烟，将就灌苕秧的水往嗓眼里灌……那些被彻底晒死了的苕秧，还得抢时补栽，红苕半年粮呀！
人们祈天求地，盼雨救命，盼来的往往不是喜降甘霖，而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把快要渴死的庄稼冲得一干二净，平常温柔的嘉陵江像一条咆哮的孽龙恣意狂奔，沿岸成茫茫泽国，我眼睁睁看着上中坝刚被淹没，下中坝又岌岌可危了……昨天在抗旱，今天又防洪，“天府之国”的美称，似乎与川东北地区毫不沾边。
姑父说：中国几千年历史，就是农耕文明史，也是一部治水史。从女娲补天到大禹治水等神话传说，从春秋战国到秦汉唐宋……旱灾洪灾，防洪抗旱，往复循环。
新中国把“水”列为“农业八字宪法”之一，在全国掀起了治理水患的高潮，川东北人民祖祖辈辈期盼修自己的都江堰的梦想，一个宏大的水利规划一直在抓紧进行。1976年，终于得到国家计委批准——“升钟水库”从此昭告天下。
也许是使命的驱使，从小在干旱中挣扎的父亲和姑父都在水利战线工作了一辈子。他们几十年都在忙于水利规划、设计和建设。我问姑父为升钟忙了多少年，去过多少次？他感叹：“升钟一直是我们的重点，从参加工作忙到退休，去了多少次哪记得清，但升钟的山山水水一定记得。”
是呀，那些年家乡很多人去升钟水库工地劳动，我当时还小，想去没去成，后来考上了大学，只好把想去升钟的心愿装进行囊，藏在心底，直到几年前出差南部才了了心愿。
升钟的鱼火锅越吃越热火，升钟的龙门阵越摆越热闹，平常少言寡语的老父亲终于忍不住开了金口：“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专业角度看，升钟不仅有你们看到的大坝古塔、湖光山色、鱼肥水美这些外观美，它强大的水利功能才是升钟内在的美，核心的美。”
他说：升钟水库是西南地区最大的人工湖，是以灌溉为主，兼有防洪、发电、航运、养殖、旅游等综合功能的大型骨干水利工程。灌区覆盖南充、广安、广元和遂宁4市10个区县。蓄水以来累计向灌区供水58亿立方米，灌溉农田3886万亩，累计产粮138亿公斤。2006年，南充及周边再次遭遇了特大旱灾，升钟水库及时发力灌溉，保住了受干旱威胁的数百万亩禾苗，减灾总效益达到18.6亿元，也滋润养育了灌区数百万人民。
老父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的脑海里再次出现升钟水库（湖）美好的记忆：湖区碧波荡漾，水烟袅袅，宽阔的水面倒映着两岸青山，远处，湖水延伸到山脚，出现无数条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分支，就像人的心脏引申出的动脉静脉，流向躯体的各个器官，营养着每一块耕地粮田，滋润着大地母亲躯体的每一个细胞。而灌区苍苍茫茫的丘陵，则如波浪起伏的浩渺沧海，敞开博大又温柔的胸襟，把升钟湖这西南地区最大的一颗“明珠”，深情地拥入怀中.....
围炉煮鱼话升钟。品味的是升钟鲜鱼，评说的是升钟往事。升钟湖则在人们的品评之间，一碧如洗地流淌，流淌着今天的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