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罗薇
2023年春，女儿从深圳回来，在家小住了几日。其间，我跟她谈到了退休生活，都大半年了，也不知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一天挺忙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背背诗词种种花。按理说这是我所憧憬的退休生活，可不知怎的，事情是做的那个事情，可心情却不是那个心情。我一度还很郁闷。
女儿问，要不要让她的小柴犬哈尼过来陪我。我说，考虑考虑。其实我是喜欢狗的，却又不敢养。因为养了狗，不仅要面临出远门分离时的纠结，还要面对它的终老、先而离去的痛苦。
可女儿才不管我的“考虑”，对于她妈这种“选择困难型”人格，她太了解。
于是这头天才说起，小犬哈尼第二天便空降到了我家。
话说第二天晚上，我们刚吃过饭。女儿又向我提起：“妈，我把哈尼送过来了哈——”
我没听明白，照旧说：“容我再考虑考虑……”
女儿看了我一眼，神色意味深长。她打断我的“考虑”，话道：“我已让室友把哈尼空运过来了！大概今晚10点钟就到！”
我一惊——太突然了吧！这么重大的决定，她怎么一天之间就帮我决定了呢？也不容老妈再“考虑考虑”啦？！我脑子里轰轰然，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再过3小时，一个小可爱将降临在我面前——再往后，我的退休生活将被改变——为这个小生物费时费力，这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啊……
此前我知道，女儿养了只叫哈尼的柴犬，现已是两岁的“小淑女”，它长得憨萌可爱。但逗人可爱是一回事，具体要喂养抚育却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狗已在“机”，正千里迢迢奔赴而来，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抚养它的责任便要从此担当起来。
晚上10点过，快递小哥的电话来了，我们在小区门口与之接上了头。他走到货车后备箱，门还未开，便听到小狗呜呜的叫声。那低低的嘶鸣，仿佛孩子嗅到了久别亲人的气息，终结了相思之苦，发出了喜极而泣般地娇啼，令人顿生怜爱。
后备箱门打开。昏暗中，一只毛色金黄且柔和的小犬，在笼子里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急得直打转。关在宠物航空箱中的它，眼见“久”隔几天的主人，更是放声大呜，雪白的四爪翻飞，迫不及待地要冲出牢笼，与亲人来一个充满甜蜜且大大的舔抱！我和女儿都被它急切的模样给逗乐了。
女儿一边言语诓着它，一边赶紧打开笼门抱它出来。但见那乌溜溜标致的双眼，形似狐狸眼睛般上挑，望你时那无辜的小眼神，如同受尽了委屈。
女儿摸摸它的头，安抚着它，放它落地，拽着牵引绳，领着小哈尼迈向一个全新的家。我提着宠物航空箱，跟后半步，一边好奇观察。
这狗子紧贴着女儿的腿跟，小脚踮踮，一路欢喜。随着四脚交替协调前行，带动着它白生生毛乎乎的小屁股、左右颇有韵致地晃动，那摇曳的身姿，一点不逊于猫咪的优雅。这才符合淑女的气质嘛。
我想：对于女儿来说，她们相隔仅仅几天；可对小哈尼来说，它与主子已如隔三秋。虽然女儿见到它也很开心，尤其异地相会，可远不及这狗子的情绪来得热烈——它是用最原始激烈的身体语言来欢庆这次相逢。兴许是，在狗子小小单纯的世界里，心中只有一个大大的主子；而人类在大大的世界里，于庞杂的繁务中，即便与狗子甚是亲近，其情感的分量，相对要小许多。狗子于铲屎官天大的热爱，绝对的挚诚，则是人间少有。
想到我们与小哈尼的关系身份，我顺口道：“你在家，是把它当孩子看吧？那么我该是它的婆婆了哟——”
女儿当即纠正：“不对，我是它的姐姐！”
哈哈，我的辈分立刻在心理上比预想的年轻了一档。我的女儿不想被升级为“妈妈”，我也不想忽地便升级为“婆婆”。人这辈分一抬高，就会觉得老好大一截，谁愿啊？
哈尼那天来到我家，女儿担心我怕狗狗脏，就让它睡在露台上。此时春寒料峭，为给它保暖，我给它拿来不打算再穿的绒布旧衣物，还有之前为虎子准备的宠物电热毯。
提到虎子，它是去年冬天投靠我家的一只黑白小花猫，住了没到两月，便不知所终。猫这动物，终有野性，加之其飞檐走壁惯了，难得养家。而狗这动物，与人类共处历史悠久，适合居家看家，对主人忠诚温顺，决不会离家出走。
如今，在与小犬哈尼相处的半年中，狗子的无言，反倒教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令我对己对人对事，变得更有耐性。既然狗已养，那就要养好吧，那你自然要费心去学习了解，以及揣摩它的习性吧。当它外出亲吻每一株花草，细嗅每一个拐角，观赏每一处风景时，你会从当初被迫停止前行的无奈中，学会慢下来，观察它在那些亲吻百遍的事物中，又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样的新鲜与不同。
我从而反观自己，为何退休当初会产生焦虑的情绪，当初对退休生活理想化的憧憬，是否被一些表面化的闲适所惑？我对自己何尝有过真正的了解，是否有过等待自己的耐性呢？
我进而觉着，在对待家人、朋友，或别的什么人，也要有耐性，要用等同的心思去体谅。哪怕是对待一株花、一棵木、一粒石、一只鸟，或别的什么事物，都要有耐性。“万物皆有灵”，这并非虚言。我们会在等待的时光中感受，并得到“通灵”的体验，感受到时间刻度的延长，体会到一饭一菜、一茶一书、一花一草中的乐趣。生活还是那个“生活”，你不去体味，又怎么会有生机，又怎么会有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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