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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26日

《戏台与相机》:他者目光下的西南镜像

《戏台与相机:美国〈国家地理〉与中国西南》罗安平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邹丹凤

在小镇戏台上,胡琴和梆子咿呀,演员们联袂登场,一位西方摄影师拿着相机在我身后踱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转过身来,他却按下了快门,于是,这瞬间里戏腔和镁粉都在空中化作烟尘,他留下的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一位读者穿越时空,看见了“自己”

摄影大师布列松说过:我能用一张照片抓住某件事物的精髓。1909年,一位美国地质学家罗林·钱伯林,作为“东方教育考察团”的成员来到中国,在都江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他偶遇一台地方戏正在上演,于是悄悄举起相机。两年后这张照片刊登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照片说明文字是:“台上的演员正在卖力演出,但观众显然对美国摄影师更感兴趣。”钱伯林也是用一张照片抓住了一件事物的“精髓”:如果说在彼时彼刻,相机代表着现代西方,戏台象征着古老的中华帝国,这张照片便成为西方与东方相遇历史之一瞬。一瞬成隐喻,多少微妙、隐秘而复杂的“互视”表情在此定格。

文化人类学学者罗安平教授,在《戏台与相机:美国国家地理与中国西南》一书的开篇,经由钱伯林的这张照片,开启一本杂志与一个地方的相遇故事,分析这些故事背后的跨文化眼光。从1888年创刊到21世纪的今天,美国《国家地理》持续记录、书写着它眼中的中国。《戏台与相机》将《国家地理》的诞生与成长放置于西方海外大扩张黄金时代的“落日余晖”中,在这抹余晖里,杂志有关中国的300余篇报道投射出东西方互为镜像的起起落落。而在多重镜像中,中国西南由于其特殊的地缘意义,成为《国家地理》中国展厅里备受青睐的聚焦点。什么样的地缘意义呢?罗安平教授认为,西南地区既是西方列强的角逐地带、探险圣地,也是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异域之地,因此她把全书重点放在“西南一隅”,梳理了关涉西南形象的四重主题,即植物采集、西南道路、生态文明与民族文化。

第一个主题“植物采集:异域绽放与花卉王国”。跟随福雷斯特、威尔逊和洛克这3位“植物猎人”的采集之路,读者们领略到20世纪初西南的生态与人文之美。比如威尔逊写道:“在我心目中,珙桐是北温带植物群里最有趣和最漂亮的树……花朵由绿到白,再到褐色,当微风轻拂,它们就像一只只大蝴蝶在树上飞舞。”类似这般浪漫的表述见诸全书,美丽西南的意象也在读者面前渐次盛开。但在积弱积贫的晚清时代,这一美丽意象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丝残酷?另一位“植物猎人”福雷斯特的故事书写了“故事的另一面”。福雷斯特曾经将一棵有着280年树龄的“大树杜鹃王”砍倒,将树干制作成标本运回英国,以昭示他的“发现”奇功。罗安平在回顾这一事件时,一贯温润的笔触带着质询:“当大树轰然倒下时,不知福雷斯特是否有一丝愧疚与惋惜?……树木标本被陈列于不列颠的自然博物馆,领受人们的惊叹之时,它的灵魂是否能够原谅那个冒犯它的野蛮人?”从这句诘问中,我们不难感受到作者对万物有灵的尊崇,对西方人在华植物采集活动背后隐藏的利益动机、征服心态的再检视,尤其是对于中国本土知识在现代知识谱系大切换中“被失语”现象的反思。

第二个主题“西南道路:一点四方与四面八方”。从20世纪初到40年代《国家地理》关注最多的是藤条桥、背包客、马可波罗、滇缅公路、野性西部等意象。在这些意象中,“背夫的身影”令人感叹。约瑟夫·毕启在《花卉王国的伊甸园》一文里将中国人称为“依靠背力的民族”,不仅体现出中国人的勤劳、吃苦等品质,同时作为封闭、落后的西南符号,成为中国最具有“东方气质”的象征之一。何谓“东方气质”,罗安平用幽默的笔触列举毕启文章里配的34张图片,其中呈现的除了背夫、江边码头的渔船与渔民、重庆郊外的坟场、犁田的水牛和农民、卖盐的货担郎等外,还有一条条道路:延伸至视线之外的蜿蜒山路、起伏不平的石板路、用竹子制作的悬索吊桥等,它们与福雷斯特、洛克等人在怒江上看见的各类藤条桥、吊桥一道,构成了一个“难以进入的中国”。罗安平认为,一直要等到人类学家拉铁摩尔出现在滇缅公路上,新的地平线无限延展,才能开启一个全新的西南叙事。

第三个主题“生态文明:理想乐土与现世家园”。《国家地理》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聚焦于香格里拉和大熊猫。香格里拉是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构建的虚拟乐土。记者马克·詹金斯来到现实中位于云南边陲的香格里拉,看到一个古老与现代、朝圣与旅游、宗教与经济,各种意象元素混合共存的现实空间。借助希尔顿的寻找之眼,我们认知到文化是流动而非凝固的,文化持有人是能自我阐释的主体。其次,大熊猫作为西南生态多样性的典型代表,五次登上《国家地理》杂志封面,而这黑白之爱的故事不仅是动物的故事,而且是人类与大自然的故事,故事里包含着欲望和隐忍、现实与理想、反思与救赎。《国家地理》的记者与罗安平一样,希望通过关注当今全球面临的重大问题——生态问题探求人类前进方向上的多样风景与多种可能。

第四个主题是“族群形象:多样文化与多元世界”。正如约翰·伯格说过的“摄影的暧昧”,相机并不是无法撒谎的,它在简化提炼场景之时就饱含着取镜者的倾向。镜头中聚焦的人物,从好斗的傈僳族武士到幼稚的“木里王”,从闯天涯的摩梭女到身着各种民族服饰的女性,作者都在不断提醒读者注意表述者背后“没有历史的人”的存在。

罗安平在书中一再重申人类学者埃科的观点:了解别人并非意味着去证明两种文化彼此相似,而是要去理解并尊重彼此的差异。作者在拆解分析《国家地理》建构西南话语的过程之后,自问:“我和他们,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还能隔着多远的距离呢?”

这一问题,或许也是每一位读者可以在合上书卷后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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