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波
水碾
村头有条十余米宽的河,河上有个堰头,村人利用堰头近三米的落差建了个水碾,方便附近村子的村民碾米。
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水碾是座石墙黑瓦的老房子,问长辈这水碾建于何时,生于解放前的他们也茫然。水碾是我和小伙伴们喜乐的地方。夏日,堰头上方开闸前蓄满的河水里常有光屁股的我们在嬉戏;水碾忙碌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便手拉手站在下方出水处,迎向飞溅的河水,感受冲浪般的刺激。
那年秋季的某日,第一次跟母亲去水碾房碾米,搞不懂那巨大的石磙是怎么像轮子一样沿着圆形石槽自个转动起来的。母亲忙着翻弄石槽里的谷子,无暇顾及我的疑问。我便去缠着守碾房的邻家伯伯问究竟。伯伯得空带我出门往右十余米,回身指着碾房下说,卯窍就在那儿。原来,碾房建在堰头上,堰下巨大的空间里安装有一木制巨“伞”,只不过是倒置着的。木伞外沿全是均匀的水槽,堰头上方水闸一开,急流冲击水槽,木伞便“嘎吱、嘎吱”地转动起来。跑回碾房一看,那转动的石磙中心有孔,穿着一根长粗木,粗木中间位置铆在从碾房下伸上来的木伞柄上,伞柄转动就带动了粗木那端的石磙也转动。石槽里的谷子经石磙多番来回碾压,雪白的米粒便得以从谷壳中解脱出来。碾房备有木制风谷机,母亲将石槽里的米和壳收拢起来,一簸箕一簸箕倒进风谷机漏斗,一手掌控漏斗开合木闸,一手摇动扇把,谷壳便飞出风口,白米粒则顺漏斗出口滑落到挑篼里……母亲高兴地告诉我,除去上半年青黄不接时去山里人家赊借的粗粮(约定以一定比例的大米偿还),家里又有一段时间可以吃米饭了。
少小之时我不大喜欢春天,原因是每到这个季节,家里总是断粮,母亲只好去山里赊借玉米什么的粗粮来应付日子,待秋季水稻成熟后再还,这种窘境一直到我后来从军离家还在继续。
村头的那座水碾早在很多年前就废弃绝了踪迹,但每每想起,仍让我感怀不已!
水井
水井位于村子里一片竹林的中央,有近十米深,四壁由石头砌就。石缝多生青苔,还长有不少蕨类植物井栏草,因其叶片多锯齿,我和小伙伴们都叫它“锯锯草”。我们常趴在井边嬉戏照“镜子”,还从河沟里捉几条小鱼放进井里,凝神看它们在清澈的井水里悠悠地游。井壁的“锯锯草”长年挂着晶亮晶亮的小水珠,落下去打在水面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七八岁时,作为三兄妹老大的我便承担了每天打水把家中两只水缸盛满的任务。农闲时还好,可一到农忙季节,每天去井边打水都要排队,尤其是早晨和傍晚人最多,原因是白天人们都要下地劳作,也就只有早晨出工前和傍晚收工回来能安排自家家务。而我,因已上学,自然也无法错开打水高峰。
水井离我家也就二三百米远,但我打水也是历尽了艰辛的。起初,母亲用来打水的水桶是大人用的,装满水我根本就挑不动,即便是半桶水,水桶加桶绳,扁担放在我肩上,水桶仍还在地上。我只好去求会简单木匠活的六叔帮我用旧门板做了两只小水捅。打水也是门技术活,井边备有一长竹竿,竿头结节处削有孔,需先将桶绳穿过孔反过来套牢在杆头。水桶放进二三米深的水面,要左右摆动,然后猛地往下压竹竿,才能将桶灌满。往上提时,身体得呈半蹬状态,右手肘支撑在右腿上,左右手轮换往上提才省力。这技巧我跟旁人学了好几日才熟练掌握。因人小体弱,我每天要往返六七趟才能挑够家中所需用水。
村里二十多户人家近百口人就这一口水井,自然把它宝贝得什么似的。记得一天晚饭后,我们五六个小伙伴玩抓“特务”游戏,“特务”孙二娃被我们几个“解放军”追得慌不择路,竟踩破竹子编的盖子掉进了水井。我们用打水竹竿将他拉上来时,他坦白在逃避“追捕”中滑倒滚过狗屎、鸡屎,掉井里后几折腾便洗净了。这事被大人们知道了,当晚,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挨了家里父母一顿狠揍。第二天,几家大人很自觉地凑到一块,砍竹子重新编了井盖,并彻底淘了一次井,还往井里放了不少明矾。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口水井于村里人们的重要,大家都很珍视它,决不允许对它有任何亵渎行为……
多年后我重回故里,村子早变得不认识了,只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偶尔凑到一块摆龙门阵时,还能提及这口水井,其他的人或早就忘了,或根本就不知道村里曾经有过这样一口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