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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4日

似水流年马家场

马家场一景

□石维明

银杏树金灿灿的落叶开始飘落,我骑电动自行车来到了清水河畔的马家场。

马家场今天行人不多。路边矗立着一块醒目的“净空区域警示”牌,提示不得放飞无人机、航模机、孔明灯、风筝、气球等。在高大的桉树、香樟树、小叶榕树旁,几台推土机、铲运机正在不紧不慢地作业。马家场正街、马家场横街一些低矮、破旧的房屋已经倒下。

清水河东岸,那些老店的店招已经斑驳,“马家场老街胖娃肥肠粉”“万春卤菜”“马家场晶晶兔火锅”“正宗羊马查渣面”“老字号正宗曹牛肉”“宣兔头”……食客络绎不绝。“几味火锅兔”的女老板系着围裙张罗着生意,她同时兼营小吃和茶座,招牌上明码实价:“海味抄手15元/碗,红油水饺12元/碗,醪糟粉子8元/碗,素毛峰、花毛峰5元/杯。”

我在河边的梧桐树、小叶榕树下的竹椅上坐下,点了一杯素毛峰。

邻桌悠然独坐一位喝茶的老者,两腮和下巴围绕一圈美髯,慢吞吞地吸着水烟。我和“美髯公”搭讪,指着推土机询问。“美髯公”转过头来说,这个老场镇正在拆迁呢。他的手机正张扬地播放罗大佑的《明天会更好》,歌词抒情:“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清水河边,有人垂钓,神情专注,身影倒映在水中。

我凝视着河水,浮想联翩。

从都江堰奔腾而来的清水河,弯弯曲曲,拐了几道弯,划了几道弧线,在成都市金牛、青羊、温江、郫都四区交界处,穿马家场而过。它的上游走马河在都江堰宝瓶口由岷江分水,至郫都区两河口,开始称清水河,进入老成都,和浣花溪携手东去,在百花潭与锦江交汇。清水河畔绿树、繁花、诗意、酒香交织、缭绕,诗圣杜甫曾写下“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的诗句,陆游也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马家场一带成为广东客家移民聚集区。场外东北方向那座建于清代中期的南华宫,便是客家移民联络宗亲和议事的会馆。伫立马家场北望,可见“王家大院”的桅杆,王宅祖传大匾“寿寓淳风”为清代四川官府所赠,当地“淳风”之地名和“淳风桥”之桥名也由此而来。

《成都县志》记载,马家场原名清溪场,兴于清咸丰年间,旺于清同治年间。在逝去的100多年岁月里,不知为何百姓却一直称它马家场。

我向旁边的“美髯公”请教。“美髯公”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清水河,缓缓道来,“在我的记忆中,有两个说法,一是清代有马姓满族人氏住在上场路口,疑为驻川旗兵后裔;二是马家场中央的清溪桥之街道形状如同马身,而河上石桥形似马鞍,下游似马头,上游似马尾,整个场镇形状像一匹骏马。”“美髯公”吸两口水烟,补充说,“我观察过场镇,丈量过场镇,我相信后一个说法。”

马家场有正街、顺街、横街和新街4条小街。正街跨清水河,与顺街十字交叉。河上原有一座木桥,上有廊栏,两端桥头各有牌楼。该桥旧称清溪桥,清同治《重修成都县志》记载:“清溪桥,县西南三十里,与温江接界,旧系木桥,道光十年易以石,跨清水河。”清溪桥为清水河两岸乡民来往,以及温江、郫都区两地互通的重要道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当然,彼时的“车”,基本为“鸡公车”和“架架车”。

马家场的“桥市”曾经名气很大,在方圆数十公里耳熟能详。马家场每月逢二、五、八为赶场日。清溪桥上和桥头两端,摊点林立,商贾云集,蔬菜、水果、山货、药材、服装……以及算卦、剃头、修脚、擦鞋……林林总总,一派繁荣。以桥为市,成为马家场的一道独特景观。

清水河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清澈见底、微波粼粼,雨季和洪水季节则时常面临不测。1933年,洪水肆虐,清溪桥石桥被毁。隔年建成水泥桥。2018年7月16日,上游的强降雨引发河水暴涨,石桥再度垮塌。好在北侧200米处土龙路上已建有一座4车道大桥,承担了两岸居民往来。只是随着清溪桥的消失,“桥市”也就此成为历史。

旧时的马家场,场上有文武庙、灵祖庙、圣母庙、财神庙,周边不远还有开化寺、普照寺、天成寺等寺庙。赶场时,一些善男信女就会去寺庙烧香叩拜。每逢吉日会期,寺庙里香火缭绕。逢年过节,庙里戏台上是好戏连连,吸引着场上居民和周边农户。

我读小学时,遇星期天“逢场”,就跟着大人到马家场赶场。大舅、幺舅都骑着28圈的永久牌自行车。外婆背着背篓,坐在大舅自行车上。我坐在幺舅自行车上,手里的风车呼呼地转动。有一次快到马家场时,遇到一位戴草帽的老农,推着咯吱咯吱响的鸡公车,和我们相向而行,车上是几麻袋鲜红的尖辣椒。我一时性起,跳下幺舅的自行车,对老农说,“爷爷,我想坐一下鸡公车。”

老农叼着叶子烟,使劲吸了几口,看我一眼,爽快地说,行啊!幺舅从老农鸡公车上移了一袋辣椒到自行车后架上,我坐上鸡公车。鸡公车一颤一颤,咯吱咯吱地前行,这个体验很别致,至今我还记忆犹新。行至马家场,我外婆买下了老农的几麻袋红辣椒。回去后,剁成了辣椒豆瓣酱,我们一大家人吃了一个冬天也没吃完。

记忆中的场上,小街两侧依次排开农药店、种子店、农具店、铁匠铺、理发铺、服装店、茶馆、饭馆……美食招牌琳琅满目:“麻婆脑花”“红烧樱桃”“藿香烧肥肠”“卤水蒸蛋”“米汤青菜”……6分钱一个的“万春卤兔头”、5分钱一碗的“马家肥肠粉”让我直冒清口水。

身处两河流域的马家场,空气清新,绿树成荫,春暖花开之时,田野里油菜花一片金黄。中学时,年级搞“军训”,到马家场野餐。队伍在清水河西岸一处草地上扎营。我们埋锅、造饭、洗菜、切菜。正闹嚷嚷做饭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十几秒钟时间,我们说话的声音均听不见。轰鸣声由西南方向碾过朝东北方向。片刻,老师告诉我们,这是132厂的飞机在试飞。同学正宏正在切土豆,一慌张,手指头浸出一道鲜血。老师用卫生纸给他包一下,然后带着正宏,我跟着一起,去了马家场正街,找卫生院没找着,只看见一家兽医站。穿白大褂的兽医给正宏上了红药水、紫药水,然后用纱布包上。接下来正宏就在草地上坐等开饭,享受不干活的待遇。

“美髯公”托起一米长的水烟杆,继续深深地吸了几口,摆他的龙门阵。

抗战时期,成都周边修建了一批简要军用机场。其中,“双桂寺机场”即现在的双流国际机场。建在马家场南侧的“温江机场”,军人、地勤人员及其家眷、民工和服务人员有数千人,常来马家场采购生活物资和餐饮、娱乐。马家场流动人口陡增,周边商号旅店也相应增多,每日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傍晚灯红酒绿,笙歌燕舞。赶场天场上拥挤得水泄不通。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马家场的繁华达至鼎盛。

1958年,在温江机场旧址上建成了国营132厂,即现在的成都飞机公司。厂区及宿舍区“黄田坝”居住有数万职工和家属、子女。马家场也成为“黄田坝人”赶场的首选。衣着光鲜的黄田坝人,不怎么讲价,菜农都很欢迎。

此言不虚!我回忆起20世纪90年代,周末骑自行车去黄田坝的往事。正宏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后在成飞公司工作,他带我们几个同学到成飞公园看歼击机模型和退役的真机,又带我们步行到马家场赶场,买来白菜、萝卜、莴笋、猪肉、香油等,然后回到宿舍,点起煤油炉,烫火锅,一件啤酒不够喝,往往要两件啤酒才够。有一次,我们在吃火锅、喝啤酒时,头上响起震天动地的轰鸣声。正宏说,歼击机在“全天候试飞”呢……

我向“美髯公”告辞。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席话是:“马家场不会消失,只会更好!再怎么样,这个地方还叫马家场,29路公共汽车站还是有‘马家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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