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文
扁豆是藤本缠绕植物,又名蛾眉豆、小刀豆,是川西坝子常见的一种蔬菜,无论土地是否贫瘠,在房前屋后、田角沟边都能开花结果,就如同我平凡的乡邻,为了生活不叹息、不抱怨,顽强地生存。即便是深冬枯死,也是淡然地蹲在枯草败叶的道旁,傲霜凌雪。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过完清明节,母亲从房梁上密密紧扎的口袋里取出去年预留的扁豆种,放在水盆里浸泡几天,利用早晚出工的间隙,领着我开始种豆。在院子的围墙边、田埂上和坡地下,母亲挖出一个个碗大的坑,我跟在后面在坑里放上两三颗种子,然后施肥填土浇水,等着豆宝宝慢慢发芽。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扁豆芽悄悄地拱出地面,戴着一顶黑褐色的“斗笠”,佝偻着腰身,用一个个问号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世界。再过上一段时间,扁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猛地甩掉“斗笠”,伸伸懒腰、打打哈欠,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像是威武勇猛的金刚葫芦娃。
扁豆抽叶吐须,一天一个样,纤细的蔓须或紧紧抓住围墙边捆绑的人字架竹条,或牢牢地缠绕麻柳、楸树,一节节、一圈圈地往上爬,柔软而坚韧的藤蔓在枝条间上穿下绕,碧绿丛中婆娑一片。整个夏天,我们不是跳进河里游泳、抓鱼,就是躲在荫翳的藤蔓下乘凉休憩,看阳光点点,听鸡鸣狗吠,很是惬意。
纯白、淡紫蝶形的扁豆花开满林盘沟坡,在日渐老去的树叶下仰起少女般娇嫩的笑脸,引来蝴蝶翩跹。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花褪去,豆初成,一枚枚小弯月从花蕊中探出脑袋,扁扁地充盈长大。放学回家,我扔下书包就扛起凳子,提着竹篮寻找猎物。一篮篮饱满新鲜的豆荚,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承载着丰收的喜悦。
母亲把摘去老筋的扁豆掰成两截,用清水洗净,先在柴锅里翻炒,直到豆腥味消散,颜色发黄略带焦斑。悉数取出后,在烧红的铁锅里放上两滴菜油,搁上少许盐巴和切段的青椒,汆水焖煮,几分钟后,满屋飘香。刚出锅的扁豆糯糯的、粉粉的,让我每次都忍不住狼吞虎咽。把扁豆切成丝,添加些葱姜蒜末爆炒,那也是香脆爽口。由于种太多,采摘的扁豆一时吃不完,母亲便用大锅煮熟,摊在竹席上晒干,把它装在陶罐里,等到寒冬腊月无菜可吃时,把扁豆泡胀后加上萝卜青菜一锅烩,依旧是粉粉的糯香。
读中学后,因为离家远需要住宿学校,临行前,母亲总是把多放了两颗油珠、偶尔还有零星肉丝的扁豆煮熟放冷,塞得盛菜的玻璃瓶满满的,然后才满意地拧紧瓶盖,那便是我一周的下饭菜。
参加工作后,考虑父母年事已高,我便劝说他们卖掉老宅搬来与我同住。每到秋季,母亲时常到集市上采购些扁豆回来,烧、煮、拌、煸,生抽、老抽、豆豉、料酒,变着花样弄。迷醉在灯红酒绿的城市,觥筹交错中吃惯了饭店酒楼大鱼大肉的我,已将之视为稀松平常之物,没有了胃口。时光飞逝,转瞬间我已步入不惑之年,年少时的轻狂与浮躁日渐平静,我常常独自用心灵与童年对话,重新迷恋扁豆的绵软醇香。母亲年已古稀,曾经的一头秀发被风霜染白,皱纹像扁豆藤须一样爬满了脸颊,手脚变得迟缓而笨拙,但做扁豆菜的功力却愈发深厚。每到周末或节庆之时,一大碗香喷喷油嘟嘟的扁豆烧鸭,让我忘却尘世间的种种烦恼。
“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人生之秋,只要竹篱外还有扁豆花,在斜风细雨中满满地开着,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