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
北方大雪纷飞,厚达三尺余。隔着手机屏幕,那种白兮兮带着寒气的消息,逼得人直哆嗦。幸好,成都的冬天,没有雪。
大江南北,虽气候万千,但冬令是相通的,不过早晚而已。时下气候骤冷,空气中似乎灌入冰凌,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一种风霜气。好在此处四周高山围合,风进不来,一切都在安静地矗立,似乎等待一场期盼已久的仪式。
成都的冬天,阳光并不常有,但出头便是一场集体的狂欢。清晨,只要远远地看见橙黄的银杏树叶披上一层金色,或者冰冷墙面的瓷片露出暖色,便知道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出得门来,但见天上碎成块状的云朵早已是淡淡的绯红,洒落在浅蓝的天幕上,如同花季少女羞涩的腮红。四季常青的樟树一身老绿,繁茂的枝叶间泛着亮光,有斑鸠在树冠上咕咕地叫着,欢快,明亮,也能听出几分俏皮的挑逗。白杨树、悬铃木之类,叶子早已枯卷,但始终牢固地挂在褐色的枝丫上,清晰而硬朗,金色的阳光给了它们复苏的底气,一树树,蓬勃地立在冰冷的空气中,像一幅刚劲的钢笔画。草地培育得很好,一直是青葱的新绿。冬阳斜照,草叶擎着晶莹的露珠儿,坚挺着身子,又高出半截来。寻食的山雀儿,早已习惯了城市里熙攘的人群,却不习惯这冰凉的冬气,前几日还有些畏畏缩缩,太阳出来了,一时放开手脚,喳喳喳,互相招呼着,在草丛里撒欢,长长的拖羽左右摇晃,六亲不认的样子。
冬阳出来是什么样子,我几乎没有见过。抬头看天时,已是半上午,东边洁净的云天里,一轮银光闪烁的太阳静静地悬着,清晰,通透,明亮,带着微温,之前略微寒颤的身子,只需那么几秒,便温暖起来,视界中的街道、楼房、人群,都焕然一新。我是比较慵懒的人,对阳光的敏感比较迟钝。其实,周边的人已经在这明亮的冬阳下守候多时。一群年轻女孩儿,穿着镶嵌绒毛的冬衣裤,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刷手机、看书,间或用手指将垂下的发丝卷起,一圈一圈又一圈,就像编织没有章法的青春。湖边的石凳上,还有一个窈窕的背影,她什么也不做,双手箍着膝盖,静静地盯着明镜般的湖面,一头秀发披在身后,里面藏着丝丝缕缕的阳光。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在这和煦阳光的照拂下,也许什么都不做,就很美好。
楼下的活动区域,一群小学生娃儿围着运动器材打闹,尖锐的童声一阵阵,分不清男女。他们互相追逐着、回应着,一个个满头大汗,红嘟嘟的脸蛋显得异常稚气,脱下的外套东一件西一件,像秋蝉慌乱蜕下的壳。
黄葛树下的空地上,阳光投下一片不被打搅的金黄。一对老年夫妇在打羽毛球,看得出来,他们稍稍做了准备,将笨重的棉衣脱下,换上了轻便宽松的运动装。这是一对年近古稀的老人,男的头发稀疏花白,干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女的齐耳短发,染过,头顶的霜白是掩饰不住的华年。他们打球谈不上专业,甚至根本还没入门。举起的拍子朝着阳光轻轻地舞动,分明可以看见黏稠的阳光被网格切割成无数碎点;羽毛球软绵绵地跳起,被阳光染上一圈绯红的光晕,沉重地落在一个被拉长的阴影里,像一只翅膀上带露的蝴蝶,又像一只跋涉千里采蜜回程的蜜蜂儿。两人不厌其烦地捡球发球,满是褶皱的脸上始终布满了阳光。很显然,那男的稍稍熟练些,每一个动作都尽量温柔,小心翼翼,力度把握恰到好处,控制一个球就像控制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然而,那女的好像总接不住,每一次挥拍都完美地错过带着温情飞来的羽毛球。即使踮起脚尖勉强接住,反弹出去的羽毛球也飞不远。于是,那男的只好大步前跨,用自己加倍的努力来接续这种并不合拍的赛局。最终,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男的几乎凑近老伴的身子,而在他们之间连线的羽毛球,再也没了回旋的余地,只有一抹油彩的阳光,填满了二人身体之间的空隙。很美,很充实。
在这座安逸之城,太阳是冬令的欢喜。消息不胫而走,相约出门晒太阳,成了一种温情的时尚。爬山、看水、赏花、品茗,所有的户外活动,都因为阳光的调和而变得别有情趣。无论是远足或者就近行走,我都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体悟身边的人和物,看冬阳下的幸福,一点点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