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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6日

一件蓝色工作服

□王半路

我推开虚掩的门,母亲迎上来。她身上穿着那件蓝色工作服,微笑着,步态轻快,仿佛年轻时的模样。

时间过午,她没来得及脱下厨衣。倘若接下来,还有一些杂事要干,这件衣服,不知道要穿多久。

留意蓝色工作服,是去岁团年的时候。母亲做好菜,叫我们过节。每个春节,以及各种节日,都是由母亲主厨。多则十几道菜,少则七八道菜,炒、蒸、炖、凉拌,花样俱全。那天的团年饭,却简单得像寻常聚餐。四菜一汤:一个火锅大拼盘,里面有煮好的排骨、牛肉,几样素菜;鸡脚一个卤,一个盐渍,分盘装;一盘凉拌木耳;一个萝卜炖鸡汤。母亲从厨房向饭厅端来鸡汤。她双手紧紧地扣着汤盆的把手,生怕洒一点汤汁,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一天到晚要照顾你爸爸,累,做不出太多菜了。

我们吃着团年饭,说着平时在一起也说的那些话,有些话,与新年有关。吃好了就下桌。女儿处理父母手机的小问题;妻拾拣母亲买好的新鲜蔬菜,准备带回家。我端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阳光照进来,给晾晒一地的核桃、花生、瓜果、中草药,铺上亮灿灿的金光。

阳台另一侧,母亲正在清洗碗筷。她不肯让我们帮忙。插不上手,我只能一动不动,满怀歉疚地看着母亲。

母亲很胖,厨房里的她,却好像瘦了一圈。我仔细看,她穿着蓝色工作服。工作服特有的,柔软的线条和宽肩,既显瘦,又不至于产生紧绷的感觉。衣服是长袖春秋装,棉织品,已经泛旧,但是没有掉色。袖口是否磨损,衣角是否脱线,纽扣是否完整,我不得而知。穿在母亲身上,外面还罩了一件围裙,笼了袖套。

但是我确信,这件衣服被母亲保存得很好。否则,它不会被母亲穿出门。小河边,她避开父亲,给我拿私房钱的时候;她抱着女儿,去超市采购的时候;她提着,背着家用,送到我的小家的时候。

这件旧衣服,被母亲当作宝贝,却是我的丢弃物。

1994年10月,经历高考落榜,补习无果,无力再向前迈一步的我,被父母助推一把,找了关系,参加工作。关系户是母亲工作时,认下的干女儿的丈夫。那时他已经在本市唯一的国营大型商场担当要职。据母亲说,某个傍晚,她和轻易不肯低头的父亲,提着礼物,去拜访了干女婿,说妥了我工作的事。

随后,我就去了那家商场站柜台,穿上了那件耐磨易洗的蓝色工作服。

工作服是大号的衣裤套装,穿我的身上,有些晃荡。可是,没有什么要紧。那些时日,空荡荡的岂止一件衣服。商场办公室人员,经理穿的是米白色的工作服,挺括、笔直,常常像鲜花点缀在绿叶之中。依照母亲带回干女婿的原话,只要我好好表现,一个月后我就能穿上米白色工作服。可是,我没有追求上进,甚至延迟了正常转正。站了两年柜台,母亲又托了商场的另一个熟人说好话,终于转成了正式员工。然而,我一点也不高兴,不高兴就辞了职,领了1000块钱买断了工龄。几年后,红极一时的商场在市场冲击下,破产解体。

那以后,母亲为了让我再次穿上工作服,找亲戚、托熟人,寻找一切能解决我工作的机会。记得有一次,她和一位搞装饰材料的女店主攀谈。女店主得知我干过装修,承诺母亲让我加入。母亲喜出望外,第二天一大早,领着我前去店里商议。谁知经过一个晚上,女店主态度突变,冷脸相待。满怀希望的母亲尴尬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20世纪初年,母亲搬去河那边居住。老房子的家具家电、席梦思床、酸菜坛子、老菜刀都留给我。她带过去的物品,包括那件我离职后,再没有穿过一次的工作服。当时,母亲把它塞进鼓囊囊的行李箱时,想了些什么呢?想到多年后,我会因为它感触良深吗?

又快过年了,我来看望母亲,和她说说迎接新年的打算。那些话,和岁月有关,和母亲有关,和这件越来越清晰的蓝色工作服,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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