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荣光/文 冯荣光 冉玉杰/图

凤凰鲸柏又名太鹏鲸柏。2020年12月7日，四川省绿化委员会办公室、四川省林业和草原局授予它“四川十大树王”称号。此前的2007年3月凤凰鲸柏就入选了“成都市十大千年树王”。十余年间,从“成都树王”到“四川树王”，可见凤凰鲸柏的名气和影响。

凤凰鲸柏深藏于成都市大邑县西部边缘崇山峻岭之中，南宋祝穆的《方舆胜览》记载：“古迹骑鲸柏。在（大邑）凤凰山。紫柏十围，根盘巨石之上如骑鲸然。”不过，从植物学意义上，这棵古树最终被认定为罗汉松。

因为它的美，因为它的稀，因为它的古老和神秘，凤凰鲸柏渐渐从深山走进世人的视野。

凤凰半山太鹏村

从大邑县城西岭雪山大道经悦来镇，至忠孝村后拐进乡道，就离开了青葱辽阔的成都平原，进入波状起伏的低山丘陵。这里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丘陵逐步向邛崃山脉过渡，海拔渐次升高。山路弯弯盘折，一路乡野风光，田垄阡陌纵横、地里蔬菜青青。

一座高峻的大山横亘前方，逶迤排列如阵、山势磅礴、峰翼飞展、绿波掀浪、挺拔清秀。此山名叫“凤凰山”。

漫山遍坡拥翠的竹海，清风掀动，竹叶轻舞，让我想到了北宋著名的“墨竹大师”文同。成语“胸有成竹”，便源于文同的画竹理念。

文同，字与可，梓州永泰县（今绵阳市盐亭县）人，著名画家、诗人。眼前这座如凤展翼、向天欲翔的清朗峻峰，正与这位画家、诗人“文湖州”关系密切。

文同画竹名扬四海，但在大邑县做过县令，却鲜为人知。

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到至和元年（1054年），三十四岁的文同调任邛州通判兼摄大邑县令。文同在《重序九皋集》中自叙道：“大邑缺令，余以郡从事摄知其治”。

这位被苏东坡誉为“清贫太守”的文同，在邛州大邑任上，“乐其少讼而多暇”。文同治下的大邑，民风淳朴、社会安定、民间祥和。无冗事缠身，他有了更多的时间，陶醉在大邑的名山古刹、青山茂竹之中。“放意名利外，游心天地间”，文同游遍了鹤鸣山、雾中山、高堂山、凤凰山，拜访僧道隐士，怡然自乐。每有所得，便吟咏成章，在大邑留下了不少诗文和墨宝。

文同在游历凤凰山，饱览无限风光后，信笔写下了《题凤凰山后岩》：

此景又奇绝，半空生曲栏。

蜀尘随眼断，蕃雪满襟寒。

涧下雨声急，岩头云色干。

归鞍休报晚，吾待且盘桓。

率性的文同，毫不掩饰自己贪恋“奇绝”的风景，流连忘返的真情实感。

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已调离大邑7年的文同，对凤凰山仍念念不忘。这年五月十五日，他写下《凤凰禅院记》，对凤凰山做了详尽的描述：“临邛郡西北，皆大山所丛。衍迤磅礴，深蟠远走……其间孤峰崒嵂，杰立豪峙，首领崕巘，腹臂嵟阜，翼开长峦，尾掉高岗。繁林茂树，绿蘤缬采，围拥森合，綷若毛羽。地志书之曰：凤凰山者，盖前人尝以状名之尔。”

文同是最早用诗文描述凤凰山的古代文人，文同之后鲜有文人游历凤凰山并写诗作文，文同对大邑山水之爱，都倾注于他的生花妙笔之中。

车行到鹤鸣镇永和村香炉山古道观，山路开始逐渐变得狭窄，回环蛇行的盘山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只是山林茂密，遮挡了视线，看不见路边的悬崖。

太鹏村就坐落在凤凰山半山坡上，三面环山，小山村形同坐在一张巨大的圈椅上，正面是两山夹峙的一条向下倾斜的大山沟，山沟下面是从西岭雪山奔涌而下的江，大邑古八景之一的“虎跳江”就在这山脚下。

古树“骑”在巨鲸头

太鹏村最有名气的是凤凰鲸柏，古树右侧用毛石筑建一碑，上面阴刻着“太鹏鲸柏古树公园2020年10月”。在石栏杆正中挂有“四川省古树名木”身份证牌：

“罗汉松。编号：51012901316。科属：罗汉松科罗汉松属。树龄：2000年。类别：古树。保护等级：一级。成都市人民政府2019年10月制。”

最早记载太鹏鲸柏的文献就是南宋祝穆撰写的《方舆胜览》。祝穆，南宋徽州歙县人，师从朱熹。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祝穆完成了地理类巨著《方舆胜览》，全书共七十卷。在《卷五十六·邛州》中明确记载：“古迹骑鲸柏。在（大邑）凤凰山。紫柏十围，根盘巨石之上如骑鲸然。”

从祝穆的记载来看，“古迹”二字足以显示出这棵树的漫长历史。“十围”，大约直径1米多，非实数，形容粗大。古人云：“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是说这样粗大的树木是建造房屋的栋梁之材。更奇特的是，这棵树长在一块犹如巨鲸样的岩石上，鲸的头部是一堵照壁，照壁下面是数米高的崖坎。树就正好“骑”在巨鲸的头上，所以又叫“骑鲸柏”。

自宋以后，大邑县地方文人就编成“大邑八景”纪胜风谣在民间传播，其中“凤凰鲸柏世间稀，虎跳江两岸低”二景，都在凤凰山。

除了民间对凤凰鲸柏的歌谣传颂外，作为官方行为，知县宋载将凤凰鲸柏载入清乾隆版《大邑县志》则是第一人，不能不说这位县官做了件让人称颂的功德。

宋载，浙江建德人，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任大邑县知县。宋载到任后，目睹明末清初战乱给四川带来的巨大灾祸，见大邑无地方志，便有心“创修”县志。乾隆十四年（1749年），宋载亲自组织大邑县学人纂修《大邑县志》。这是大邑县历史上第一部地方志书，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在这段时间，宋载积极倡建鹤鸣书院、文明书院，详订大邑书院义学规章条例，在县内形成了崇兴文教的风气。

宋载在乾隆版《大邑县志》中也基本引用《方舆胜览》的说法：“凤凰鲸柏：在凤凰山。旧有紫柏十围，根盘巨石上，号‘骑鲸柏’。”

宋载还亲自到凤凰山一带调查大邑县境内的名胜古迹，还将游历过的“晋原八景”写成诗，刊进乾隆版《大邑县志》。凤凰鲸柏是“晋原八景”之一，宋载写下了《凤凰鲸柏》诗：

紫柏森森不计年，凤凰遥度暮山烟。

公余拾翠春相间，欲向骑鲸上九天。

有古树则有古寺。据《斜源乡志》载：“这里曾建有昭庆寺，后来依山形，改名为太鹏寺。”村民马培良指着背面的大山对我说：“这就是太鹏山，你看山尖，那是太鹏的头，两边的山形是太鹏的翅膀。这山，也叫凤凰山。所以，凤凰鲸柏又叫太鹏鲸柏。”

太鹏寺现已不复存在，除了凤凰鲸柏，仅存两根经幢和石梯，还能依稀看到古寺当年的风貌。

千年“神树”载沧桑

古寺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烟中，古树却神奇地屹立在凤凰山。我无法知道，这漫长的岁月它是怎样度过的，是否遭遇过生死劫难？

这些疑问如今已无人解答。但千百年来，鲸柏却一直被当地人奉为“神树”，它承载着千年历史沧桑，看惯世间秋月春风。鲸柏苍翠挺拔，顶天立地，带有雄浑阳刚、雅正端方、镇凶压邪的浩然气势，枝繁叶茂，庇护着芸芸众生。我看到古树上悬挂着许多红布，寄予乡民祈祷福寿、平安吉祥的愿望。

在过往大邑民间风俗中，五行缺木的小孩须拜鲸柏为干爹。常有父母带小孩远道而来，来给鲸柏烧香、挂红、磕头，仪式极其庄重。他们希望“神树”能给孩子带来平安和好运。

凤凰鲸柏的名气，随着大邑人与外界的交流逐渐散开。1982年，四川省林业部门组织了一支“稀有植物考察队”前来鉴定，确认这棵原名鲸柏的古树为罗汉松，并将其列为第6号公树重点保护。1985年，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所在《四川人工古树调查初报》中强调：“太鹏寺周围林木迭遭破坏，唯独这棵罗汉松保存下来，估计树龄约届千年，是全国迄今所知最粗大的罗汉松，建议列为全省重点保护古树”。

罗汉松中的“巨无霸”

我叫了村上的几个年轻人，让他们用卷尺来丈量树的胸径，测量为1.6米，完全印证了“十围”之说。5位个头高大的小伙子兴高采烈地围着古树，手拉手将树勉强合抱起来，可见树身的粗壮。

《方舆胜览》中明文记载了太鹏鲸柏胸径为“紫柏十围”，以今天的计量单位换算，大概是1.15米。从古代的“十围”到今天的1.6米，距祝穆《方舆胜览》成书后又将近800年，太鹏鲸柏胸径才增加了0.45米，足可见罗汉松的长势极其缓慢。我查阅了湖南浏阳小河乡田心村“湖南树王”罗汉松、江西九江市白鹿乡万家村“九江十大树王”罗汉松以及福建等省的罗汉松“树王”，太鹏村的这棵树胸径都比它们大，算罗汉松中的“巨无霸”了，堪称“天下稀有”之树。

尽管，这棵古树最终从植物学上认定为罗汉松，但我非常喜欢“凤凰鲸柏”这个名字,很美，而且树形也很美，如凤展翅，赏心悦目，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

2020年，大邑县实施《斜源镇太鹏村罗汉松保护实施方案》，历时22天，对古树进行抢救性复壮施工。凤凰鲸柏再度焕发青春，更加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我围着古树细细地观赏，它是一幅有生命力的画，耐看！观古树，应像唐代宰相画家阎立本观南北朝“画圣”张僧繇绘画石刻那样，需反复地看，细细地品，方能领会其内涵。我观树身，甚为奇异，数十条枝干繁密纠缠，虬屈蟠壮，从下往上飞升，像紧紧附体在树身上的一条条活跃的小龙，动感十足。它的枝形与别的古树不同，更像一把把硬朗的弯弓，细密的枝叶像绿色的瀑布流泻而下。从远处看，它又似一把半圆形的绿伞，伞顶上两枝主干成“V”字形向天而立，大有刺破青天之势。细看它的叶片，如针松叶，几片或十余片散聚在一起，点缀在细密而纷乱的枝杈上。在逆光中，它如同一幅汪洋恣肆、随意挥洒的水墨线条画，骨质遒劲，松针如花；质如金钩，幻若烟云。丹青妙手，亦不如它的自然与生动。

彼时是立冬时节，山上的树叶开始变黄，随风飘洒。凤凰鲸柏却葱郁苍翠，清晨披一身朝霞，黄昏染一树夕辉,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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