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璐

惊蛰之后，我回到泸州，准备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传统文化仪式“封藏大典”。中国古代社会重视农业生产，人们主要“靠天吃饭”，春季往往会举行非常隆重的典礼，立春之时天子率领群臣前往东郊迎春、祭祀春神勾芒祈求丰收，民间彩仗鞭牛打春、抢春；“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帝王开坛祭社稷、祭先农望一年风调雨顺，并带头耕种行籍田礼劝耕、劝农。出行之前我便在想，这石头缝里的草籽都忍不住冒芽的春天，“封藏大典”是要封藏什么呢？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春和景明，我们驱车前往凤凰山观礼。长江沿岸的城市水气充足，湿润的空气中氤氲着酒香，草木葳蕤、郁郁葱葱，有“山路元无雨，空翠醉人衣”之感。我是个颇爱记录的人，于是舍弃了座位，找了一个能观赏全景的角落站着。雅乐陶陶，台上主祭成员祭祀先贤、拜师传承，庄重肃穆。《史记·乐书正义》里说“礼法天地之形”，沿袭古制的礼乐之事让人仿佛穿越千年，与时间共振。

典礼的高潮是封藏“春酒”，这就是“封藏大典”之名的来源了。见我有所疑惑，一旁的工作人员主动解释道：“春酒就是春天酿成的原酒，要在今天入洞封藏。刚酿成的酒躁辣，经过5年、10年以上的洞藏，阴阳调和，才能有稳定柔和的口感。”百闻不如一见，当天下午，我便来到一处藏酒洞，遥见洞内酒坛都有非经年不能累积的苔蚀斑驳，心道好酒果然不易得。

回到成都与老友相聚，我们上次见面已是十年前了。目光触及之时，我俩相视一笑，都咂摸出一丝庆幸的意味，因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我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勉强能保持一些人近中年的体面。酒过三巡之后，他坦言，他从一年前开始减肥，之前并不自律，像一颗装满水的皮球，笨重、疲惫，因为职场的攀比与养家的重担，甚至有些放纵。直到经历公司重组、房价下跌，他发现过去的执念变得毫不必要，才正视起好的生活习惯、加强锻炼，越发觉得轻盈、自在。“你现在的状态很好，真的没怎么变，只是更加成熟了。”他道。我在这种话题上向来有自知之明，取下刚配的近视眼镜剖白：我曾像一只鞭子下的陀螺、喝自己鸡血的斗鸡，焚膏继晷、寝食俱废，睡眠的缺失、工作的压力让神经日日拉紧、身体亮起红灯，一场强制的“休息”才让我领悟到松弛带来的从容。

生活的淬炼、职场的磨砺、生命的启示让一颗皮球从胀满水到充满气，能弹得更高；一根弓弦从紧绷到和缓，能拉得更满，让箭射得更远。三言两语，我们成长为满意的自己竟花费了十年时间。让我想起在洞中的那些春酒，它们的封藏与修炼。

人生之春是青少年，要吸收海量的知识，而后在成长中修炼，积累经验、练达成熟；一年之春为四季之始，种子暗藏于土地，吸纳天地灵气，而后破土而出、开花结果；一天之春可认为是清晨，蕴藏精力、酝酿想法，而后生产出成绩。

春季封藏烈酒，经过数十年的陈年修行、阴阳调和，方成佳酿，似乎也透露着人生的哲学，一为谋定后动、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二为灵魂的修行必定经过岁月的洗礼、生活的锤炼，格物而致知。

春之封藏，自然有它的智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