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

广袤大地，每一株草木都从酣眠中苏醒。一个激灵，然后，萌动、滋芽、吐苞、绽放、舒展……它们竭尽全部的生命力和意志力，以人类无法用肉眼识读的速度和节奏，向着高处，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点一点地生发、成长、拓延、升华，由微至渐，势不可挡。与此同时，它们的根系紧紧抓住大地，往脚下赖以滋生的厚土沃壤扎得更深沉、更紧密、更牢实。双向背反的发力，构成和谐交互的辩证统一，融汇为巨大的自然能量，催生着时令万象勃勃跃然，蒸蒸日上。

川西平原，一望无涯的小麦作物齐刷刷进入抽穗期。千万株麦穗忽如一夜出鞘的剑戟，昂首直指蓝天。“剑戟”是一节一节笔直往上拔生的，骨节之间，微突一圈环扣，用意在于为每一节增生加固夯实。秸秆浑圆而修长，没有丝毫旁逸斜出。这令人联想到农家后院竹林盘里那些同样节节高挺的春笋和嫩竹，想到古人“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的含蓄隐喻的名句。

油菜花田，玉青色的植株花期正盛，它们向上的姿态简约而不简单。一茎主干，旁依几条稍呈锐角的分枝。每一枝，尖梢头都率真地探出一串苞蕾，绽开一团亮黄。花朵们一边吐蕊一边持续铆足劲往高处攀升。花期盈月，色泽由鹅黄到金黄而至淡粉黄。单朵菜花形状极为朴实，毫不惹眼，可它们密密匝匝簇拥一起，就蕴成川西乡野湟湟春色中一抹浩然气韵，足可以配得上“汹涌澎湃”和“灿烂辉煌”这样的溢美大词。

有那么一些花果树：蜜桃、青李、黄杏、雪梨、玑珠红樱之类，它们的花枝伸展出来，虽然趋势也是天天向上的，仔细探看，却不是直抒胸臆、一蹴而就的利落做派。它们上行的步态是细细碎碎、虬曲回环的，有探戈一样的张弛情味，有款款的婉约与婀娜。在煦风沉醉的日光月影下，它们喜欢摇曳一番“疏影横斜”的风流倜傥，最后，再将俏丽花枝挑向春天的高处。

原野间，每一丛灌木，每一棵四季常青的女贞、黄扬、香樟、杜鹃、桂子也可着劲往上蹿。它们的生长态势独具一格： 满树满丛婆娑的陈年枝叶不再直接追求本我的容颜返老还童。它们心定神闲，将自身幻化成温馨的手掌，一枚枚摊开，精心呵护出粒粒鲜嫩苗芽，往上捧举起来。芽苗偎依在慈爱的掌心中，轻轻舒展成簇新的枝与叶，一片一片，层层叠叠，最终蓬勃成又一个年轮里树木灌丛新的海拔高度。

相比而言，纵横交织的田埂上，那些低矮的板筋茅草向上的滋长最费周折。惊蛰时令，它们稚弱的苗尖从泥缝里探出一丝半缕。先是贴地游走，每挪进一寸，都要暂停，往地皮下铆一缕根须，再继续匍匐向前。直到攒够了底蕴，才果断抬起头颅，拔地而起，面向云天。缘于此，看似纤弱无骨的它们，却透溢出百折不挠的超强生命力。“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对它们骨质的生动写真，更是对它们精神的由衷礼赞。

这个季节，奋力向上、蓬勃生长的，当然远不止于草木之间。

有一位老友，长期遭受腿疾困扰，步履维艰，苦不堪言。年前有缘觅得良医，帮他一举解脱厄难。朋友圈里看到，一开春，老夫聊发少年狂，扔掉拐杖，风风火火奔赴云南远足旅游。画面上，老友佩戴墨镜棒球帽，正在湖光水岸很酷地放飞无人机。镜头景深处，蓝天白云和一群翩翩起舞的红嘴鸥成为他重拾生命欢乐的明媚背景。

某一刻下楼，电梯间碰到邻家一位小年轻，拖着一口行李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随口聊几句得知，小伙子要赶乘高铁去南方，今年夏季就大学毕业了，此行是去某互联网大公司实习，为就业做最后的冲刺。小伙子言语简洁明快，满面容光焕然，一副对未来生活信心满满的样子。

日前沐着杨柳小风去旌湖边闲步，抬望眼，倏然看见，湖对岸，一幢因遭遇诸般困难停工多时的半拉子高楼又“动”了起来。几台塔吊扬着长长的机械臂正在有条不紊地作业。“烂尾楼”的隐患在风和日丽中得以消解，真是好兆头。可以期待，新楼将会在这个春天里与日增高，最终，定格为旌湖泽畔一座直插天际线的亮丽新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