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贻荪
我每天傍晚的一项重要任务是传口令。
在军大课堂上,刘伯承校长专门给我们讲过口令的重要性,口令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暗号”。我们的口令使用范围极广,四川重庆贵州使用同一口令,保密性不言而喻。口令由军区机要处专管,设有一套严密传递流程和传递要求。口令由机要通信员专送,和一般公文、报纸、军人家书严格分开,也不得用电报传送。每次口令到团里就送交我手上,由我在收件簿上盖上牛角刻的图章。
总队分布在重庆菜园坝至永川车站一带,是成渝线工地最长的总队。机要通信员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几个人跑不过来,总队收发员在电话上与我商量,说我离总队最近,只有8公里路,喊我自己去取。
在中渡街修路期间,我有过一次奇特的遇险经历。这次历险,因为一张油印小报引起。
部队一向有办油印报纸的光荣传统。这一点可以追溯到长征路上,小平同志办《红星报》的故事。总队政治部宣传科办有《开路先锋》报,我们二团郭政委紧随其后,办起了《军工报》,几个“秀才”天天伏案耕耘。总队举行了一次直属团、各师报纸的评比,《军工报》得了个第一名,奖励了一部油印机。
“八一”建军节前一天,报纸出特刊。谁知等蜡纸刻好了,油印机却出了故障。这下可坏了大事。将近下午4点,政委急忙派警卫员小李喊我赶去。政委皱着眉头说:“油印机坏了,江津城里没有卖,上重庆买来不及,只有向总队报社求援。这件事只有你去最合适,报社的编辑大都是南京、开封二野军大出来的,都是你的学长,你去他们会给你这个面子。”
我每次去总队,只要时间允许,总会去看看从军大出来的学长,无论是开封军大还是南京军大,都属二野的,只要相互一提便亲如一家。他们也非常关心我,师姐王凤阁还特意给我推荐了两本苏联小说,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第41个》。这些话作为闲聊和郭政委摆过,想不到他倒记在了心上。
传口令的事交给谁?我请示郭政委。他胸有成竹地说交给警卫排长。新来的缮写员交给我刻好的蜡纸,他分别装在两个蜡纸筒里,一个筒里是正文,用黑油墨;另一个筒里是标题,用红油墨。怕我弄错,特别在蜡纸筒上做了鲜明记号。
一千份套色报纸分两次印,终于印完了。油印员说纸张光滑不肯吸墨,要让它吸收下才能提起走,否则要弄花。心里虽急也只好耐下性子等一会。过了一阵,几位学长找来旧报纸,把印好的小报包裹捆扎牢实,生怕万一半路上打散了,整出个前功尽弃。临走前,南京学长陈广谋给郭政委打电话,说孙贻荪马上拎着报纸回来了,团里派人路上来接一下。一千张报纸拎在手里,不觉沉重。抬头一看,明月当空正好伴我夜行。
走到岔路口往前一看,果然有个小土坡,把报纸紧抱怀里顺势往下梭。梭下去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我平日看到的长江哟,只见浊浪排空,急流咆哮。再一看,枯藤杂草在漩涡里呻吟,房梁屋檩在浪里苦苦挣扎。想必上游下了大暴雨,山洪奔突而来……
再往前走,来到一片开阔地。月光下我的身影极易暴露,只好走“之”字前行,即使土匪向我射击,也不容易打准。正走着,一排子弹从头顶呼啸而来。果然真有埋伏的土匪发现了我。我急忙卧倒,把报纸护在身下,防备子弹击穿。就在这时,一阵更为激烈的枪声向土匪猛烈射去,土匪的枪声顿时哑了,再无动静。“孙参谋你在哪里?”一听就是警卫排长的大嗓门,果然政委派人接我来了,真是及时雨啊。我忙向他们挥手:“我在这里!”
我们一行精神抖擞回中渡街。走到街口岗哨喊:口令!警卫排长回答“战—斗—”!我对警卫排长说今天这场战斗多亏了你。他憨厚一笑说小事一桩。
夜深人静,脚步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响声,仿佛是悦耳的进行曲。走到政委门口,脚步声把蹲在街沿上的一个人惊醒,他嚯地站起来,是团长的警卫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孙参谋你回来了!团长不放心,要我在这里等,不小心睡着了。我马上去给团长报告一声。”
政委警卫员小李真会使唤人,连忙喊住他:“顺便去厨房把锅里的那碗饺子端来。孙参谋还饿着肚子哩。”回到政委房间,他正在焦急地等待。接过报纸捧在手上,低头深情地闻了一下,油墨真香。
我忙对政委说,快给报社陈广谋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恐怕他们正着急哩。电话正是陈广谋接的。他们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听到一阵枪响更加不安。现在大家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期报纸受到好评,总队文化科奖励了一部油印机,脚踏式能自动翻纸。很先进。
我月下遇险的事,有人写出来登在《军工报》上。不久军区《前进报》转载,标题改为“月下历险!”一字之改,郭政委直夸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