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以前的城市里可以养鸡,早上起来到处都可以听到“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一片鸡啼,人们习惯把鸡啼叫作“鸡打鸣”,意思是鸡一叫天就亮,当然这打鸣的必是公鸡,母鸡也偶有打鸣的,却会被认为是不祥,一般情况是这只会打鸣的母鸡会被马上宰掉吃肉。
母鸡的好处就在于它能不停地生蛋,而公鸡的好处就是早上打鸣,人们都说太阳是被公鸡打鸣打出来的,一如明朝人朱元璋所说的“鸡一叫,尾一翘,鸡两叫,尾两翘,三叫唤出太阳来,扫除残星满天明”。足见鸡的重要性,但是有些地方并没有鸡,但太阳也照样会冉冉地再次升起来,所以我们这边有一句话是“鸡不叫太阳也出来”,还有一句话更加深入,“离了郑屠户也不吃你带毛的猪。”这句话是告诉人们谁离了谁都可以,不要以为离了你天就会塌,这似乎是一种民间化的历史总结。说到养鸡,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文的规定不让城市里的人们养鸡,但近几年城市里的鸡确实是很少了,一是很难在城市的早晨听到“喔喔喔”的鸡叫;二是也很难听到母鸡下过蛋不停表功一样的“咕哒哒哒,咕哒哒哒”的不停地叫。乃至现在的城市人一旦忽然听到鸡叫还会觉得亲切,人与鸡与猪的关系其实是最亲密的。汉字的造字里,“家”字就是家中有一头猪。
鄙人收藏有一个汉绿釉的厕所模型,好像叫它模型也不对,应该叫它随葬器或冥器,就是那么一个下边是一个坑而上边是一个露天而无房顶只有三堵墙的厕所,而厕所下部的坑里却有一头猪,那猪便可说明至少是在汉代人们就有养坑猪的习惯,坑猪的习惯主要是吃人们拉的屎,至少是在解放后许多地方还养有坑猪,人们一听说是坑猪的肉就会面露嫌弃之色。
城市里养鸡现在不多见了,城市里现在是高楼林立,即使是农村,因为旧村改造农民也大多住进了高楼,人们只觉得这个好,但住在和城里人一样的高楼里给农民带来了多少的不便是许多人想不到的。记得前年我去某乡下的新农村参观,其中的一个重要节目就是参观农民的新居。也就是有电梯的那种高层,我因为在下边跟一位老农民说话,问他一些现在关于种地的事,上楼晚了一步,等我上楼的时候却恰好有人跟着进电梯,他进电梯且不说,他还赶着两头小猪。
这是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我问他怎么会搞两头小猪进到电梯里来。他说现在住他妈这种房子真是麻烦事,他是刚刚搬来的,家里的猪生了小崽,他想留下两头养大了过年杀了吃肉。所以只好养在楼上的阳台上。两头猪和我一起上电梯在我还是头一次,这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但我想这也可以算是新农村新气象之一,而那两头猪,我觉得它们也是千幸万幸,它们也算是跟着新的政策一下子走进了极为新鲜的时代,乘上了电梯。关于鸡,我想新农村的那些新农民也会把它们养在阳台之上,而且还会不少,到了早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一片叫声想必会很热闹,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会是那么愉快。 这倒让我想起我见过的乡下养鸡,就在土窑洞门两边的墙上挖几个方方的小洞,鸡就安住在里边,这种鸡住的地方叫作“塒”,这个字很有意思,土字旁再加个“时”,查查《新华字典》:“塒,古代指在土墙上凿洞制成的鸡窝,组词:塒鸡 鸡塒。” 鸡住的地方叫作塒,也于此可见鸡自古就起着报时的作用。可现在,它们却住在高楼的阳台之上。
有一阵子,我手机的铃声就是公鸡的打鸣,手机一响,“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我的脑子就总会一亮,就像是一下子又到了清晨,窗外的薄雾正在消散,阳光已照在窗边的西墙之上。
(王祥夫:著名作家、画家,鲁迅文学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