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莽子
前些天,文友阿斌为写老央企739的厂史,托我联系主政该厂多年的老领导杨荫楠的女儿杨燕文,希望她提供一些相关情况和资料。这是小事一桩,燕文和我同过事,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我拿着手机找号码,没找到。当年我俩在同一个机关工作,但不同部门,交道不多,应是没存号码。我打电话问她的处长,得知在我调离机关后不久,她去了上海,快二十年了,走前有个手机号,不知还能否打通。
电话通了,她还记得我!声音亲切而兴奋:第一句话就说我是个好人,感谢我帮过她爸的忙;然后说爸爸去世多年,她自己也退休好几年了,有些事已记不清,手上也没有实物资料,但答应帮我找找。
电话挂了,疑团起了:我帮过她爸什么忙呢?
记得1997年,我有幸提了职,还在“干部宿舍”分了房,虽然是旧房,虽然在六楼,那也是天大的喜事,我兴奋得每次上下楼梯都是一步两梯、三梯跨越式跑上跑下。次数多了,我就发现同单元的三楼有一个80岁上下、黑瘦黑瘦的驼背大爷,背驼得像鞠躬的样子,拄着拐杖到一楼取报纸。
熟人见了招呼他:“杨顾问好。”
“好,好。”他把两个普通话的“好”字用力从心底提到嗓子眼上,再使劲从嗓子眼挤出来,像是把一袋苹果从底楼提到顶楼那么吃力,音量不大,但像苹果一样圆润优雅,还带着甜味。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顾问,能住三楼(那时是金三银四),想必是劳苦功高的前辈。此后,我在楼道上遇见他,就微笑着点点头,以示敬意。他就和蔼地看着我,眼角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做回应。后来我知道了他叫杨荫南,是杨燕文的父亲,是机关离休老领导,一到过年,省委组织部领导就要来看望他。直到我调离这个机关,搬出这个住地,就只知道他这些,不记得帮过他什么忙。
与杨燕文通话四天后,她和我微信,说在北京的弟弟找到了几张爸爸的工作照。我结合照片问她一些情况,她说:爸爸从来不对人讲他的过去,也不让家人提及。有一天,她放学回来,发现从不流泪的爸爸藏在屋里悄悄流泪,她傻傻地问:“哪个打你了?”爸爸哽咽着说:“陈老总走了!”就伸手抱着她哭述了一些往事。
爸爸是江苏盱眙人,原本是小学教师,日本鬼子侵占了他的学校,他就投笔从戎,参加了新四军,跟着陈毅军长杀鬼子、除汉奸,接着又打老蒋。胜利后,他被选调到清华大学深造,后来到冶金部主管科技。他带领大家花了十多年心血,把一个几乎瘫痪的739厂整饬成了全国著名的半导体材料研制和生产的龙头企业。
几十年积劳成疾,组织上请他进省城作顾问筹建新机关。他哪里闲得住,从职能定位、方案构思、组建成立到正常运转,一直在默默付出。他拄着拐杖到部里、省里,到企事业单位反复协调争取,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和支持。2010年爸爸去世,相关部门和企业自发来了好几大车人送他。
原来这个瘦弱驼背的老人有如此辉煌直挺的人生!我肃然起敬,埋怨杨燕文没让我送这位低调高尚的老革命最后一程。她说这是爸爸的意愿,只报告了单位,没惊动大家,不过爸爸一直记得你帮过他。我忙说老人家可能记错了,我没帮过他。
“没有记错。”她语气很肯定,“就是1998年春节前的一天,机关后勤给大家发苹果,正好妈妈和我都不在家,爸爸只好自己去领。他拄着拐杖,走到单元门口,放下苹果歇气时,你也提着苹果过来了,叫他慢慢歇,顺手就把他的苹果提起,‘咚咚咚’地上楼去了。事后爸爸告诉我们,全靠你帮了大忙,说你是个好人。”
呵呵,我竟帮了他这么个“大”忙!
这令我沉思:年轻邻居顺手帮体弱多病的老人捎带一下东西,是情理之中的日常小事,何足挂齿。26年后老人的女儿在几千里之外的电话里重提和道谢,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足见杨老革命及子女记恩感恩之心的真诚。反思我自己,当年年轻气盛力强,咋没多帮老人做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