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
一
1988年12月,我搬离生活了整整30年的东城根街,迁居解放路一段的平福巷,在这俗称“老北门”的地方,开始了长达17年的城北岁月。
说实话,对于居家城北,最初我内心是抗拒的,只是出于照顾在这一方上班的妻子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新居不但邻近城郊驷马桥,而且还在商店送货都要加收费用的一环路外,周边的建筑也多是老旧简陋,觉得大环境较差。认为即便住北门,人民北路所在的“新北门”也要好许多,至少有成都剧场、省林业厅、成铁局和五冶等“高大上”的单位或机关;高楼矗立,马路宽平,林木蓊郁,交通也更方便。这或许是一种偏见,但也确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
然而,身居六层高楼,虽无电梯代步,却有厕所解急;不久通了天然气,连冬天沐浴也成易事。此外,因与四川旅行车制造厂宿舍区为邻,受惠于该厂安装的电视信号接收设施,我在家中无须把那电视机天线掰来扭去,也能清晰地收看节目,省劲儿不少。后来又安装了闭路电视系统,效果更是不摆了,生活的便利完胜东城根街的旧宅。偏见终不敌实惠,“拒北”之心自然消解,竟然一住就近二十载。
1991年5月,一位画友揽下了为新都电缆厂绘制一幅大型广告的业务,邀我合作。想着有旅游假可用,当即爽快应允。我那时怕挤,不喜乘坐公交车,但凡距离20公里以内的地方,仗着年轻力壮宁愿骑自行车前往。这新都距城北驷马桥18公里,而驷马桥距我家则不过1公里,遂决定蹬车骑行;加之不愿留宿新都,于是连续3天,朝发暮归,最终挣下了这笔广告费。家居北门的优势已然凸显。那日在三河场“锦门”游览,还不禁忆起自己当年蹬着单车从场边公路飞驰而过的情形。
初居平福巷时,此地尚属城乡结合部。从我的卧室推窗东眺,眼前田畴无垠,林盘葱茏。时时可见农民在地头劳作,路人垄上行走;暮霭四合,炊烟起时,亦可闻母亲呼唤玩童归家。日出日落,冬去春来,随着时光的流动,窗前的景色,远远近近亦在变换。不经意间,田垄成了工地,竹丛被楼盘替代。当我2005年再次搬离时,“城”扩大了,“乡”却没了,结合变成了融合,老北门亦新颜渐显。
二
从平福巷进城,迈过一环路北三段梁家巷十字路口,沿簸箕街南行,乃系我的“传统”路线。这条老街最值得“炫耀”的,是曾“迎接”1949年12月从北门驷马桥入城的解放大军。如今,将其划入解放路一段和二段之中,无疑具有纪念意义。据史料记载,往昔的簸箕街颇多寺庙与祠堂。然而我在此街来去时,它们早已杳无踪影。此时在我眼中,堪作地标的是“喀秋莎”酒店和华西集团两家企业。“喀秋莎”酒店原址是成都市供销社系统的一家单位。出租地盘改做酒店后,店方便取了这个带有俄罗斯味儿的洋名;颇为有趣的是,找不到苏联产的嘎斯69越野车,便搞了一辆国产的北京212吉普车安上两门道具火箭炮,摆在酒店门口,借以凸显“喀秋莎”的历史底蕴。尽管有“李代桃僵”之嫌,但这别出心裁的举措,在当时的确为酒店博得了无数好奇与关注的目光,广告效应凸显。这或可算作企业营销的一个成功范例。
距“喀秋莎”不远的华西集团,那可是大名鼎鼎。该企业自1950年以四川省建筑工程组之名始建以来,70余载岁月,分合频繁,历经变迁,其前身曾用名多达11个。在上世纪80年代初,走出四川、南下深圳,投身特区经济建设,成就卓著,名震全国。值得一提的是,著名文学家马识途曾在该集团四川省建筑工程组、四川省建筑工程局和四川省城市建设局3个历史时期,分别担任组长和局长。
还有一点令我印象深刻,这家历史长久、业绩昭彰、员工数万,以“善建者”自豪的大型国企,开敞街头的门脸多年来却十分简朴,毫不张扬。“重里子轻面子”,我每每从门前路过,都会为此油生感慨。直到近年,为配合市容美化,这门脸方才有了改变,然大气中仍不失简朴,值得点赞。
三
从北大街方向前往市中心,北门大桥乃必经之处。上世纪末的北门大桥,虽也是水泥钢筋筑就,但远不及今天的“北门桥”宏伟壮观。那些年,我无数次经过北门大桥,竟未曾在桥北的大安茶庄饮过一杯茶、在桥南的“师友面”店吃过一碗面。如今想来,不免有几分遗憾。当时,曾有三五成群的农民工,每天扛着毛刷滚子或其他简陋工具,从早到晚,聚集桥畔,招揽粉刷、修补房屋之类的活路,成为一道独特的桥头风景。
然而于我,最难忘的是大桥右侧金花街口的那家模型玩具店。年轻的店主曾老板原是某园林单位的汽车司机,适逢“下海经商”热潮掀起,便辞去公职当了弄潮儿,和妻子一起开了这家小店。1991年,我爱上汽车模型收藏,曾老板的小店便成了我下班途中时常去的“打卡”地。曾老板很勤快,时不时南下广州采购商品,我亦因此收藏到了不少心仪的车模。三十余载时光,宛如北门大桥下的府河水匆匆流逝。我和曾老板早已成了朋友;而他和妻子,也靠着经营模型玩具,养大了儿子,添置了汽车,住上了楼房,买下了店铺。大学毕业工作后的儿子不久前还为他添了一个孙子。北门大桥,见证了一位自谋职业者的勤劳与成功。
今天,北门桥边的模型小店已然不存,但曾老板的生意仍在经营,我和他的友谊一如既往。
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接北东街西端、南抵文武路东口的草市街,当属老北门的黄金地段,也是我上班下班乃至探望父母往返的便捷通道。其时,草市街店铺林立,商业繁荣,并因为成都旅馆与和平电影院而聚集了旺盛的人气。建于1950年代的成都旅馆,曾跻身蓉城大型旅馆之列,且以其“成都市政府第一招待所”的特殊身份,成为草市街的地标而风光一时。改革开放后,每年一届的成都春季糖酒会,成都旅馆凭借南邻天府广场,北接火车北站的地利,尤得各路客商青睐,生意火爆,一床难求;密集的巨幅广告如彩色瀑布从旅馆楼顶“直泻”而下,气势恢宏;下榻的客商进进出出,旅馆内外尽见忙碌的身影。旅馆前的草市街头,一队队帅哥美女,身挎写有厂商名称的绶带,手举醒目的产品广告牌,列队梭巡,宛若一道靓丽的风景。糖酒会即将结束的那两天,草市街更是热闹非凡。急于轻装回府的客商,纷纷租下旅馆附近沿街店铺的柜台,削价抛售样货,引来无数顾客竞买“相因”,以至于一度路塞。
如果说,成都旅馆的灿烂“春光”主要源于春季糖酒会;俨如片区文娱中心的和平电影院,则堪称四季“风光”。尤其是每有大片新映,观众如堵,门庭若市。我曾在这家影院当了近3年的业余影评员,在为影院撰写影评的同时,亦发挥自己习画的专长,为影院义务绘制了几十幅电影广告。这期间,和平电影院最出“风头”的当属1989年8月上影《最后的贵族》剧组和1991年1月峨影《焦裕禄》剧组,在此举行的影片首映式暨与观众见面会。我作为影评员不但有幸参加了这两次活动,且还得到了两部影片主角的扮演者潘虹和李雪健的签名,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始建于1955年的和平电影院,坚持放映电影70载,至今未曾中断,创下了成都老电影院“唯一”之纪录!不啻是草市街的荣耀与标志。
那时,每每带着学龄前的儿子探望父母后夜行归家,路过草市街,我都会被店铺灯火通明、顾客络绎不绝,街头车流不息、路人熙熙攘攘的情景所感染,甚至还编了儿子至今仍记得的一段顺口溜:“嘿,这一截,真闹热,从早晨到天黑……”
日前,专程前往老北门一游。久未亲临,沿线的巨变令我惊叹不已,一时间竟难以相辨。如今它“华丽的转身”,遂使那当年的老北门也仅仅存在于故事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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