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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30日

天府的笑颜

将军俑 (成都博物馆藏)

汉代蜀地听琴俑

舞蹈俑 (成都博物馆藏)

□雍也

它们像从幽暗的时空隧道中射过来的星星点点的光,让人在烟云笼罩的历史逆旅中不断迎来一道道惊喜,泛起一阵阵轻松愉悦。我曾经多次与家人流连忘返于成都博物馆,那些从地底下破土而出、从历史中风尘仆仆而来的一张张古代蜀人的笑脸,让人啧啧称奇。他们或面带春风,笑意盈盈;或悠然兴会,怡然自得;或回眸一笑,眉目传情;或巧笑倩兮,言笑晏晏;或笑不露齿,似有似无;或前仰后合,开怀大笑。这些笑亲切、温润、明亮、纯粹,如清风白云般轻松自在,如小桥流水般自由流淌。这些“笑星”中,有贵族,有官员,有武将,有小吏,有乐伎,有舞女,有农夫,有庖厨,甚至有半人半兽、仙佛神怪。

隔着时空的言语、歌笑也像远处迁徙而来的成群候鸟,翩然飞临我们的头顶和上空。

其实,放眼天府之国诸多地区、诸多时代出土文物,这些笑脸人俑都频频可见。这些笑容让文物充满人性和灵性,充满生机与活力,充满打动人心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为“他们”献歌一曲:“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这种普遍性多样性的笑是来自泥土的、人民的、生活的,仿佛就来自现在,来自身边,来自我们的亲邻。让我既惊讶又自豪的是,成都博物馆中缤纷绽放的千百张笑脸,一大半来自我工作生活所在的成都市龙泉驿区。这些笑脸是有鲜明巴蜀气韵巴蜀风格巴蜀特色的,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不愧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笑”。

我在长沙马王堆看到的所有木俑,包括“表演艺术家”——舞乐俑均是一脸肃然,绝无笑意,顶多有楚地巫风的神异之风、妖魅之影和啸叫之声在眉眼唇齿之间、飘飘衣袖之间若隐若现。

成都前蜀王建永陵二十四乐伎石雕与河北曲阳五代王处直墓散乐图石雕,成都市龙泉驿区明蜀王陵蜀王出巡陶俑与山东鲁荒王出巡木俑,是两组时代、题材、内容、主题都十分接近的文物,但气质差别十分明显。

二十四乐伎中的女性表演者身形飘逸欲飞,笑容恬静淡雅,她们的表情轻松愉悦,动作从容温婉,风姿婀娜迷人,嘴角的笑意仿佛与乐器乐音一起轻轻流淌出来,像花瓣从枝叶间簌簌飘落下来。散乐图的演奏者皆微闭双眼,身形前倾,仿佛风吹稻麦后倾伏一片,呈现出浑然忘我之态。但其面部紧绷,表情凝重阴郁。古人葬俗为视死如生,表现的应是喜乐祈愿。之所以如此,或许是她们缺乏开颜之乐?

明蜀王陵的出巡陶俑仿佛是准备参加盛大的庙会,每个人脸上充满愉悦,欢笑和快乐甚至在这个队伍中发酵着,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在愉快地交头接耳,听到他们在小声谈笑。特别要指出的是,其中大量成队成列、披坚执锐、仗剑而立的武将塑像,也多眼露柔情、面含笑意,似乎能走出玻璃橱窗,与我们亲切握手交流。而我在扬州大运河博物馆看到的鲁荒王出巡木俑却迥然不同,只见盛大威严而无开心笑颜:除有若移动蒙古包似的专用车队外,还有服侍、演奏、仪仗、骑兵、步兵、官员等团队,鸣锣开道,刀枪如林,车轮滚滚,遮天蔽日,给我相当的震撼:妈吔!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动静,好大的威风!看他出行“炸街”的架势,估计沿途会三月寸草不生啊!

事实上,中国文物古迹中笑颜较多的还有不少雕像,如青州石刻,麦积山石窟等。这些笑容安然而愉悦,亲切而空灵,美丽而庄严,朦胧而悠远,如枝叶之露,如云中之月,如天空之雪,如梦中之花,让人欣悦怜爱。破除迷思,客观评价,它们足以与世界艺术史上任何笑脸,如古希腊“古风式的微笑”、柬埔寨吴哥窟“高棉的微笑”、达芬奇“蒙娜丽莎的微笑”等相媲美,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多年前,我曾慕名前往麦积山石窟游览。在千百尊塑像中我和爱人久久驻足,离开后又折回观赏的是西魏乙弗氏塑像。据《北史》记载,乙弗氏生性沉静端庄,贵为皇后而生活节俭,常吃蔬菜穿旧衣,且为人大度宽容,甚为文帝看重。后来因西魏与柔然和亲而被迫与相亲相爱的皇帝分离、出家、远徙,最后又被冤屈赐死。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31岁。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临死前还在祝福同样身不由己的文帝以及天下苍生:“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如今的“她”是其子为其专门塑造的,有“东方的微笑”之称,正如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对麦积山成熟期石窟的称颂——“形成了中国雕塑艺术的理想美的高峰”:她跏趺而坐,静美如莲,温润如玉,光华若月。她眼睑低垂,嘴角的微笑若隐若现,显现出和美与恬静,丰润与灵动,安宁与秀逸,有如空谷幽兰一般自在摇曳,高洁清芬。她人生谢幕之前的大悲大苦化成了永恒的雍容之美、纯净之笑和温明之光,照亮了昏暗的洞窟,照耀了麦积山,照彻了人心。

我认为,以乙弗氏塑像为代表,一路向东的犍陀罗造像艺术正是在麦积山加速了中国化的美丽蜕变。

这些造像也是乱世之下无路可逃的人们为自己开凿的一扇呼吸之窗精神之窗。

这些木俑与四川汉俑等最大的区别是:其所反映的是宗教内容、题材、追求和情怀。

中国古代雕塑艺术的辉煌乃至巅峰之作皆与佛教有关。为什么?因为它们是人们用最伟大的工匠精神——虔诚敬畏之心雕琢的。

为什么巴蜀自古多笑颜?这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有趣的问题。

古代希腊罗马曾称古代中国为赛里斯。古希腊学者马赛里奴斯如此描述:“四周有高山环绕,连续不绝,成天然屏障。赛里斯人安居其中,地皆平衍,广大富饶……有两大河贯流之。河流平易,势不湍急,弯折甚多。赛里斯人平和度日,不持兵器,永无战争。性情安静沉默,不扰邻国。”

他指出了中国气候宜人物产丰饶、人民热爱和平的特征。

据研究,赛里斯这个称呼源于丝绸,源于中国最早的丝绸之路南丝路,源于成都。其中所描述的,正是蜀地景象,也就是说,他们是用安乐富庶和平的蜀地来指代中国。

蜀地和美如桃花源,但并非封闭如桃花源。据《史记》所载,张骞凿道西域时,在大夏国即看到由蜀人交易贩卖至此的唯一中国制造:蜀布和邛竹杖。而在时代早得多的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文物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来自中原的青铜文化、来自良渚的玉石文化的深刻影响,还可以看到黄金权杖、面具等来自西亚南亚等异域文化的身影。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副会长段渝先生在其《发现三星堆》一书中明确指出:“它们是借用了中国以外某文明地区的文化形式,同时根据蜀人自身的某种需要制作而成的。”

这表明巴蜀之人虽居于盆地之中,但并不坐井观天,画地为牢,也不小富即安,自我满足。而是自古以来即有对外交流开拓闯荡意识。这可比今天个别人动不动就要排斥这个拒绝那个,准备“关起门来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者高明多了。这也是我多年前对某地认真批判“盆地意识”不以为然的原因。

成都是天府之国皇冠上的明珠。比如在《成都传》中对成都丰富多彩的气候、物候、人文、历史做了深入介绍,特别指出了成都在世界范围内风华独具的魅力。易中天先生也曾经盛赞成都,认为成都朴野而又儒雅,成都人悠闲而又洒脱,认为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使其少受了许多磨难少吃了许多苦头,清泉沃土温柔滋润的气候则养育了美滋滋乐呵呵的成都人。他认为成都的物阜民丰得益于得天独厚的条件。其实我们不要忘了客观条件还要加上主观努力:李冰率领人民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建造的都江堰,加上人民的辛勤耕耘才带来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

火眼金睛的易中天其实也免费回答了许多人心中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古以来天府多笑颜?因为生活富足安乐,性格开朗乐观。四川人常爱笑说的两个方言词足可以证之:巴适!安逸!

微笑是全世界的通行证。我曾是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工作团队中的一员。我听到不少老外点赞我们的工作人员、志愿者和市民。其中,利比亚代表团团长塔里克·阿沙德的话很具代表性:“我很喜欢这里,我喜欢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非常真诚。”

笑颜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人的容颜,是生活与人心中的真善美与喜乐福等混合熔炼后发出的耀眼光泽。

让我们一起珍惜这些笑颜,珍惜产生这些笑颜的土壤,珍惜所有创造笑颜的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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