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DeepSeek横空出世,到登上蛇年春晚舞台扭起秧歌的宇树机器人,从沉浸式演艺方兴未艾,到以动画技术革新“重塑全球电影市场格局”的《哪吒之魔童闹海》,现象级的科技飞跃成为当下的热门符号,并以丰富的创新实践向世界展示着中国智慧与文化魅力,为国人在新春伊始的时刻增添志气、锐气、底气。
蛇年开局,我们推出系列报道,共同聚焦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的创造力和文化多样性。诗歌、神话、展览、演艺等文学艺术在数字化、智能化技术迅猛发展的浪潮中,不断生发着新的可能性。我们洞察其发展动力,瞩望其未来趋势,期待科技继续推动中华文化传承与发展,激荡出更多优质文化成果,更好造福大众精神文化生活。
——编者
2025年一开年,大模型DeepSeek引发的新一轮AI浪潮蔓延到了全球,和两年前的ChatGPT相比,这款国产AI产品在国内产生了更大的“破圈”效应。整个春节期间,一些过去对AI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人,都在社交媒体上秀起了DeepSeek的各种花式玩法,尤其在作诗领域令人惊艳的表现,让不少网友感到“有些恐怖”。有网友表示:“DeepSeek让我觉得,人类仅剩的一点人文共情能力都被AI超越了。”
诗歌,作为文学的顶尖王冠,是比“历史更真实”(亚里士多德语)的存证,涌动着人类文明和精神的光芒。当AI日夜不休吞吐海量语料,以技术复刻星辰,当DeepSeek在指令下只需几秒钟就能作出一首气韵生动的现代诗或是工整严密的旧体诗,是诗人的“黄昏”还是人机共生的“黎明”?
“AI来了,诗歌会消亡吗?”“AI时代,诗歌如何传承?”
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说,AI给今天的写作者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挑战,抑或有一天它能替代部分文体的写作,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个假设。但是,唯有真正的诗歌,将是它无法攻克的堡垒。“那是因为诗人的感知,始终徘徊于理性与非理性的地带,他创造的语言是即时的、瞬间的、极具个人性的、正在进行时的,从根本上去破坏颠覆原有词语的逻辑关系,在其创造性上,永远力争第一,而不是第二……诗人和诗歌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由此,我永远不会相信,智能AI能复制一个有血有肉、读诗必读其人的杜甫。相信诗歌,就是相信诗人,因为人类、诗歌和科学终将继续并肩而行。”
有些人类诗作
是不是本来就太“AI”了
“东风梳细柳,碧水映晴空。踏野寻春客,欢言入芳丛。”记者尝试以“春天”为题,要求DeepSeek作一首五言绝句,它迅速给出答案。
不只是普通网友,许多诗词创作者和研究者也在主动体验和议论DeepSeek的作诗能力。“惊看一秒已成诗,平仄相谐对仗奇。”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上海觉群诗社社长胡中行以诗句表达他初见DeepSeek作诗时的震撼。他直言,这种创作能力令人感到“可怕”。尽管有不少网友觉得AI还有辞藻堆砌等问题,但它也在迅速迭代和成长。“它已经胜过了80%的旧体诗创作者,即便现在偶有瑕疵,但潜力很大。”
也有不少作家在与DeepSeek互动中产生“惊艳感”。评论家王纪人被一首诗的副标题打动——“献给所有正在动摇的创作者”。在他看来,过去我们对AI的写作潜能估计不足,以为仅止于代理一些非推理性和非想象性的写作,只是辅助性工具而已。但以DeepSeek为代表的国产人工智能语言模型,不再是国外已有模型的翻版和应用,而是着眼于隐含中国文化传统源代码的原始创造。“它有着充分的知识储备,也有可以反哺帮助我们的地方,而且它的进步是几何级数的。”王纪人说。
早在七八年前,AI作诗就已经引起诗词界广泛讨论。2017年,机器人“小冰”出版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不过,当时AI作诗仍存在拼凑感强、意脉不连贯、有句无篇等问题,对古诗的“生搬硬套”在内行人眼中难以遁形。
十余年过去,面对不断迭代更新的AI技术和它强大的学习能力,人类还能如此自信吗?“当下我还有信心胜过它,但以其迭代速度,难免下一个版本就会超越我。”胡中行说道。
“在古文诗词、现代诗、散文这些体量较小、外在特征明显的文体上,AI创作力不容小觑。”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创意写作研究》主编许道军在接受采访时直言,古诗文写作将遭遇最大程度“冲击”或“打击”,而一些依靠搜索引擎写作的“知识拼凑式”作家将难以为继。
有网友半开玩笑:DeepSeek威胁了80%“套路作者”,却也“逼”出了20%“真诗人”。这也从另外的维度来促使我们反思:很多的人类诗作,是不是本来就太“AI”了?读者呼唤的是更多具有个性的作品。
为自己而写
诗永远不会被替代
“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我的心已染成一古年的梦,人间并无仙岛的清凉。”
这两首短诗,你能猜出哪首是人作或机作吗?近期不少公众号发起类似挑战——将多首DeepSeek所作诗歌与人类诗作一一配对,隐去作者,形成单选题,请网友们答题互动。答案揭晓,前一首来自诗人张枣的《镜中》,后一首是AI仿写。有网友评论道:“AI作品中是小心翼翼的意象拼接,而人的作品有呼吸有疼痛有对万物大胆地祈使。”
机器学习,需要高质量的数据和丰富的语料投喂支撑。我们可以想象AI仿佛置身在一个杂货铺中,货架上都是过往诗人们罐装好的词语、语法,辅之以科学家传递的图像识别技术,它迅速在“货架”上扫描,取出可用的词语、画面、情节进行组装。
通观众多由AI作出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它们可以很好地学习模仿前人的诗作,却很难拥有肉身的温度和灵魂的颤抖。
当DeepSeek能够在几秒钟内写出结构工整的十四行诗时,AI的绝对正确性,反而让我们更加珍惜艾米莉·狄金森那些“语法错误”的诗句——正是那些破碎的句法和非常规的大写,泄露了人类灵魂的裂缝与光芒。
“如果真正为自己而写,诗永远不会被替代。”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侯体健在一次采访中如此说道。诗歌的本质不是信息传递,而是对人类生存经验和情感体悟的提纯。正如一位网友所言,当他教会每天沉迷于写“打油诗”的父亲用AI润色诗句后,父亲却觉得作品失去了灵魂,“自己写诗,无论写得好还是不好,都是一种乐趣和情调,这是AI替代不了的。”
人机共作
重新定义创作边界
AI作为协助性的工作,帮助人们解决了许多基础的、大量重复性的劳作,也在某些时候帮助我们发散思维、提炼灵感。然而过度依赖,则容易让创作者陷入“创意肌萎缩”的困境,构思时会有机械感或趋于碎片化。
如何驾驭好AI这把双刃剑,成为当下人文创作领域持续探索的关键命题。
侯体健在同DeepSeek的多次互动作诗后表示,自己更愿意将现在这种模式称为“人机共作”,比如在要求DeepSeek写一首赠答作品时,侯体健在指令中强调赠答双方“没有师生之名,但有师生之实”,AI在第一首作品中用了“程门立雪”的典故,指出这一典故不好后,它迅速调整为以“耕云”喻学术深耕,并自我解释“暗含切磋琢磨之谊,较‘程门立雪’更契无名义而有实诣之境。”可以看出DeepSeek纠错和学习能力很强,通过调整指令,可以让AI修改作品中的瑕疵,进一步精进。
正如侯体健所说:“一个懂诗的人下的指令,会让AI写出更好的诗。”合理使用AI倡导一种理性且负责任的用户参与,人类保留关键决策权,根据AI能力使其辅助参与决策,并对其反馈进行监控和修正。
AI使用者像训练师,“投喂”的货物决定了产出。AI写诗的底层逻辑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它还无法拥有独立的心智掌握小卖铺的“进货”途径或者“设计一座独立的小卖铺”。而这一步将是AI这种硅基生命进阶的重要难度所在。
当下,我们或许可以将AI看作是一个创意的激发器。它生成的文本可能缺乏人类的情感深度,但却常常能给我们带来新的灵感和思路。人类诗人可以在与AI的互动中,借鉴其生成的元素或构思,融入自己的创作中,从而创造出更加独特和富有魅力的作品。
当人工智能成为大脑的一部分,“如同大海一般,但人是光,一旦使用调动,就照亮唤醒了海面。”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徐兆寿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