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杭州人的赏花活动,大部分是围绕西湖完成——春日桃红又柳绿,十里荷花带月看,三秋寻桂子、孤山探梅影……
开春后的某一天,一位上海的好友给我发来微信,她在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插了几枝芍药花,装作不经意地摆拍……
这春日的喜悦心境,她试图传递给我分享。可惜,我早已对这用伶仃几枝小花小草包装起来的春日仪式感免疫了,内心并无太大波澜——谁让我此时正荡漾在杭州的湖滨公园里呢?
由于上班的地方与西湖恰好一街之隔,占尽了地利优势,吃完午饭,我都会来湖边走走,让全身上下每一粒细胞都沐浴在这骀荡的春风之中。
当然,说到仪式感,杭州人是很擅长的。
现代作家、著名的“文艺中年”郁达夫曾这样总结——“一年四季,杭州人所忙的,除了生死两件大事外,差不多全是为了空的仪式。”
郁达夫概括明人高濂的《四时幽赏录》——杭州人光是在春天,便有八卦田看菜花、孤山月下看梅花、西溪楼啖煨笋、虎跑泉试新茶、苏堤看桃花、保俶塔看晓山六大经典活动,而赏花就占去了其中的一半,可见,这是杭州人享受春天的最佳仪式了。
这两天,流浪了许久的太阳终于回归,江南的春光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连同内心深处徘徊许久的湿气也一并蒸发掉了。公园里、大马路边,真真就如顾城的诗中所写——“三月的风扑击明亮的草垛,春天在每个夜晚都数她的花朵。”
长桥公园里的白玉兰,亭亭玉立,淡绿色的绒毛还未脱落,如柔软的婴儿般惹人怜爱;太子湾公园里的樱花也开了,尽管从含苞待放时的鲜粉,到最后落下,不过短短数日,但杭州人恐怕没时间像日本人那样伤感于这一份消逝——毕竟有太多的风景要欣赏、要眷顾,梨花、桃花、杜鹃花、海棠花……真不能怪杭州人“花心”。
而杭州人的大部分赏花活动,是围绕着西湖完成的——柳浪闻莺、雷峰夕照、苏堤春晓,这些其他地方鲜有的花韵与风情,在这里也就是绕湖走上一圈罢了。如若以湖心为圆心,再扩大一下半径,还能到达九溪烟树、龙井问茶、虎跑梦泉、灵隐禅踪等“西湖新十景”。可以这么说,一路向西、向南,你便成功地打开了西湖地图的副本,再次被另一种风格的美景震撼到。不过,最近散步时,我还发现了西湖的第十一景——穿梭于树梢之间的小松鼠,它们是湖边的小精灵,只是如今被善意的游客和市民喂得肥了一点。
杭州城史、民俗专家林之女士在她的《一字不识》里详解了“花”这个字——“花”的本字其实是“华”,最初古人说“花”时,用的是“华”,看它的古字就明白,那是从树上开花而来的象形字。其实在古人眼里,花是有区别的,木本植物开的花称“华”,草本植物开的花称为“荣”。
说起花事典故,林之女士更是信手拈来——
杭州吴山,一到春天满山的繁花,树花草花数不清有多少种,今天单说石壁上开着的一朵花:“一枝花”。那石壁上刻着元曲大师关汉卿的一首曲子:《南吕一枝花·杭州景》。“南吕”是它的调调,“一枝花”是它的曲牌,“杭州景”是题目。关汉卿是北方人,来到杭州,没见过如此锦绣乡、风流地,“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于是写下一曲“一枝花”,盛赞杭州温婉风光。
据她考证,杭州人喜花赏花的习俗,始于吴越时代的马塍,相传马塍水土肥沃,吴越钱王在此养马,彼时,马塍漫山遍野花红草绿。时代变迁,当地居民见田园风光秀丽,因地制宜,种植花卉,进而逐渐有了“马塍花窠”“十里马塍花似海”“马塍东西花百里”的盛景。
时至千百年后的今日,杭州地图上的马塍,车流不息、熙熙攘攘,早已不复当年繁花盛况。但杭州人自此养成的四时赏花的高雅习俗却已深入骨髓,以西湖为圆心,三秋寻桂子、孤山探梅影、十里荷花带月看……历经多少时代变迁也无法轻易抹去。
林之老师有着老派文化人特有的温润、善良与低调,饱读诗书,却自黑为“一字不识”,而行走在如此美景中,恐怕你也很难做到“一花不识”、无动于衷……
早春 苏堤赏桃
杭州人喜桃花。自南宋开始,苏堤看桃花,便成了文人雅客游览西湖之必不可少的雅事。
“苏堤看桃花”的妙趣在明代散文家高镰的名著《四时幽赏录》中描述最为精致,他把“苏堤六桥桃花”的风韵,因一天不同时辰、朝暮晴雨的不同,细分出六种风姿:“晨间桃花,娇怯新妆;月下桃花,风致幽闲;夕阳中桃花,风度羞涩;微雨中桃花,暖艳融酥;灯光下桃花,仪态万千;将残的,铅华稍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几经多番增种修补,如今苏堤边上的桃花更是鲜艳明丽,白衣胜雪的碧桃、俏丽可爱的寿星桃、万紫千红的紫叶桃,遍布两岸,千姿百态,分外妖娆。
夹着醉人的春风,当我漫步在红绿相间的苏堤上,不由得遥叹当年北宋诗人苏东坡疏通西湖、修筑堤坝、广植花树,胜在先见之明,成就今日之美。
正所谓“苏堤春晓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杨柳与桃树,有序地间隔分布,远看湖光山色相互映衬,近看桃红柳绿花开相间,暖风吹拂之下,烟波摇漾,景美人渐醉,任谁走进这烟柳画桥、如梦如幻的景致之中,都会久久不愿离去。
暮春 西湖烟柳
“西湖窈窕三十里,柳丝含烟拂湖水”,自古暨今,杭州人爱柳,西湖更是对柳树情有独钟,当然,这离不开苏轼筑堤植柳的历史渊源,更离不开柳树自身“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顽强生命力。
而西湖最佳的赏柳点,我认为是苏堤上的“六桥烟柳”,六桥分别是指映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和跨虹桥,桥桥所见,景景不同。
元代时,“六桥烟柳”便已是钱塘十景之一,万条垂下绿丝绦,婀娜多姿,青丝万缕,风光旖旎地依在烟雨蒙蒙的西湖边。
晴空万里时,漫步于“六桥烟柳”,绿丝低垂,随风吹拂,犹如婀娜多姿的少女缓缓而至,哪怕是烦躁不安的心,都能瞬间如春风化雨般被抚平;
烟雨蒙蒙时的“六桥烟柳”,却又是另一般风情,如烟似雾,茫茫一片,若隐若现,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更是难舍难分,留下众多名诗绝唱抒发情意,如:“树烟花雾绕堤沙,楼阁朦胧一半遮”;又如“苏公堤远柳生烟”“西湖湖上可怜春,烟柳风花恼人”“唯有断桥残柳树,淡烟犹镇乱啼鸟”等。
千百年来,星辰斗转,西湖边随风摇曳的千丝万柳依旧静静地矗立着,认认真真倾听着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用最柔和的身姿笑迎一切。
夏 曲院风荷
夏日,骄阳似火,但在西湖边,这时,却是赏夏荷的佳期。
说起杭州人与荷花的情怀,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千古名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莲叶接天,荷花满湖,西湖的荷花,从宋代开始就广泛种植,尤其是曲院一带。
“古来曲院枕莲塘,风过犹疑酝酿香”,西湖曲院,实际上是南宋设在洪春桥的酿酒作坊,因荷花最多故有“曲院风荷”之名。清朝康熙皇帝南巡杭州,亲笔“曲院风荷”四字,至今康熙题写的石碑仍存留。
相传,风光一时的“曲院风荷”曾毁于战火,最没落的时候只剩下半亩一碑之地,荷塘一度面临毁灭,直至1949年之后重新修葺扩容。
现在我们所见的“曲院风荷”,经过扩建,已连绵数百亩,夏天花开连天,绵延一片,正是应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
哪怕是夏日炎炎,在“曲院风荷”寻一处安坐,品一杯清茶,阵阵荷花和荷叶的清香飘散,心底如清风徐来,自是一片清凉。
秋 满陇寻桂
唐代诗人宋之问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直到今日,杭州人依然把桂花奉为市花,由此可见桂花在杭州人心目中的地位。
在杭州,赏桂和赏月两者兼得的首选地为满觉陇。满觉陇又称满陇,位于西湖以南,南高峰与白鹤峰夹峙下的一处山谷。据说这山谷的两旁种有七千多棵桂花树,品种繁多——深黄色的金桂、淡黄色的银桂、深黄而泛红的丹桂、四季花开的四季桂、月月开花的月桂、初秋开的早桂、晚秋开的晚桂,不一而足。
“满陇尽是桂花雨,一路芬芳入杭城”。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桂花盛开,清香灌满空山,秋风吹拂,浓密的桂花纷纷飘落,淅淅沥沥,就像下起了一场金黄色的桂花雨,“满陇桂雨”因而得名。
最为适意的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约上三五好友,来到满陇桂树下,寻一间茶馆,闻着满溢的桂花香,品上一壶桂花酿,再尝尝当地特色风味的桂花糕、桂花糖,这是何等样的神仙日子呵。
冬 孤山探梅
寒风凛冽的冬日,桃红柳绿、接天莲叶的繁华景象已不复在,秋枫金桂早已飘零凋落。然而,银装素裹的孤山雪梅却愈清冷、愈诱人,吸引着人们接踵而来观赏。
孤山位于西湖背面的一个小岛屿,虽名为山,却只有35米高。初闻孤山以为孤,其实孤山不孤,名景遍布,西湖天下景、楼外楼、中山公园、放鹤亭、西泠印社、秋瑾墓等胜迹都在这里,移步皆景。
孤山赏梅,从唐代白居易时已广为流传。白居易有诗:“三年闲闷在余杭,曾为梅花醉几场。伍祖庙边繁似雪,孤山园里丽如妆。”
北宋诗人林逋也曾在孤山隐居,更传终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千百年来传为佳话,更留下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名句,为孤山梅花增添了浓郁的文人气息。
白雪皑皑的冬日,看看孤山北麓放鹤亭边上的雪梅、红梅、绿萼梅,梅花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淡淡清香,伴随着孤山千百年的文化气息。时光经年,匆匆流逝,那些仿佛早已消散于风雪中的故事,又一幕幕浮现出来……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虽花期有时,而四季之繁花接连不尽。杭州人的四季花间雅集,赏心乐事也不尽。
本版撰文/吴卓平 图据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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