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

一天下午，下班回家路上，天空忽然下起雨来。我又冷又饿，在雨中踽踽独行。忽然，街道转角处飘来一缕香味。我仔细一闻，原来是久违的爆米花香。

卖爆米花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衣衫朴素，面目清秀。面前的手推车上，摆着几袋爆米花、甜卷筒和米花糖。她正眼巴巴地盯着大雨出神。见有人来，她连忙热情地招呼：“您要买爆米花吗？”我点点头，微笑着说：“给我来两斤吧。”她愣了一下，然后熟练地取袋、装袋、称秤。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我对姑娘顿生好感，和她攀谈起来：“生意怎么样？”她望着远处雨蒙蒙的天，言语中有深深的无奈：“怎么说呢？天晴还将就。要是遇上雨天，一粒也卖不出去。”“既然生意不好做，何不换个工作试试？”她摇摇头，苦笑着说：“大学毕业后我就开始找工作。我当过打字员、服务员、代过课，还卖过水果、冷饮，什么都干过。”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看着她年轻而略显疲惫的脸，我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两个人都沉默着。我知道，这沉默绝对不是金。这沉默，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和心酸，还有对现实的无奈。“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忽然，她开口了，像说给我也像说给自己。

我被姑娘的率直感染，话也多起来：“一般什么年龄阶段的人喜欢买爆米花？小孩子喜欢吃吗？”“多半是年轻人和中老年人。小孩子喜欢吃的人不多。”她的话虽然在我的意料中，但我还是略感意外。是啊，时代不同了，小孩子能吃的太多太多，他们怎么会看上普普通通的爆米花呢？但对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我们来说，那可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小时候，一到农闲时节，爆爆米花的师傅就走街串巷地吆喝：“爆米花，爆爆米花啰！”听到吆喝，我们拔腿就跑，然后把师傅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叔叔，爆米花怎么开花的？”师傅抿嘴一笑说：“我让它开花就开花。”“它能上天吗？”师傅又一笑：“它不能上天，但能穿肠而过。”看大家一脸懵懂，师傅边说边把行头摆放在院坝里。此时，他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我们的目光紧紧吸附在他身上。他把一个连着压力表的葫芦形带把铁器、一个手摇风箱、一副铁架子、一个连着编织袋的筒行物件摆在地上，然后动作娴熟、有条不紊地安风箱、生炉火、架爆米机。

这时候，大人们端着面盆、撮箕，提着口袋围过来：“师傅，多少钱一斤？”师傅面带微笑说：“两毛钱一斤。”“包谷才四角钱一斤，能不能便宜点？”有人提出反驳意见。“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我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师傅做出准备收拾摊子的样子。大人们开始在背后算计开了：“我爆两斤爆米花的钱，又可以买一斤包谷了。”“哪能这样算呢？包谷能生吃吗？”“种在地里又可以长出很多包谷呢。”“没看见孩子们眼巴巴的样子吗？一年就一次，满足孩子们的愿望吧。”母亲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他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红红的火苗上蹿下跳，映着他黑黝黝、汗涔涔的脸。看师傅一脸严肃，我们既紧张又兴奋，紧紧盯着像葫芦一样的爆米机，心里默默念叨着：“快吐爆米花吧！快吐爆米花吧！”师傅不时看看机器上的压力表。当指针越过指示线时，他站起来说：“你们都离远点，我要放炮了。”说完，他手握扳手，把机器口对准早已绑好的布袋。我们赶紧躲得远远的，并用手捂住了耳朵。“砰”的一声巨响后，天空升起一股白烟，白花花的爆米花就出来了。那香味是那么浓郁、香甜，至今都回味无穷。

关于爆米花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范成大曾在《石湖集》中提到，上元节时，各地爆谷的风俗，“炒糯谷以卜，谷名勃娄，北人号糯米花。”他还在《吴郡志.风俗》中写道：“上元……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当新春佳节来临时，宋人会将糯谷放入釜中炒制，然后根据其膨胀的程度和形状，来预测未来的吉凶祸福。因此，爆米花占卜在宋代得到广泛应用。不仅普通老百姓会用，一些文人雅士也对它情有独钟。从大文豪苏轼的诗句“爆谷卜年丰，时和岁自同”中可以一窥端倪。

在明代，爆米花占卜达到鼎盛。“东入吴城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华。红粉佳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溽。晓来装饰诸儿女，数点梅花插鬓斜。”李戒庵的诗就是当时人们用爆米花占卜的最好证明。爆米花占卜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古人对于自然和生命的敬畏，也映射出古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企盼。

爆米花不仅味美，易消化，还承载着很多历史意义，支撑和见证了社会文明的发展。尽管电影院、歌舞厅和商场里有很多加了奶牛味的爆米花，但我还是喜欢街头的爆米花。就像我不管身在何处，仍然忘不了家乡一样。家乡味永远是我心中最纯正的味道，具有不可代替性。街头的爆米花，是农耕文明的再现，是我们那个年代最美好的记忆。它芳香隽永，历史悠长，值得我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