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

日子过得真够快，风吹云卷似的。眨眼之间，过清明，奔谷雨，春天的乐章已近尾声。

几拨酣畅风雨掠过，园林中那些曾经风姿绰约、灼灼芳华的红梅、樱花、海棠、紫叶李、白玉兰，还有人家院落里五彩缤纷的桃、李、梨、杏…… 花颜相继衰败颓萎，残色的花瓣辞别枝头，像纷扬的雪花，悄然坠地，化作尘泥。乡村田野间，前一阵气势恢宏的油菜花田，汹涌翻卷的花海也哗啦啦退潮。川西大地的调色板上，璀璨的金黄硕朵被悉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绿，无边无际纯净的幽幽的绿。

花谢时分，大地一下子遁入安静。

曾经嘤嘤嗡嗡盘旋于花丛的蜜蜂们集体离场。蜜蜂恋花，纯粹是冲着采蕊酿蜜的功利。眼下花谢了，光景不再，它们不会继续凑热闹，白费功夫。它们敛歇翅膀，挤搡在蜂桶里，跟着养蜂人，去寻觅别处的花源。天生一副花心肠的蝴蝶失却丛中花容的诱惑，当然不再流连翩跹于青枝绿叶。

随着花事荼蘼，呼朋引伴、人流如织的踏青赏花盛况也倏然消停。镇干部在田埂上蹦跳尬舞推介乡村旅游的身影不再重现，各式田园花会花展网红打卡和社团采风纷纷偃旗息鼓，报纸和新媒体副刊版面上，吟哦漫野春花照眼明的应景之作调子也一声声低下去。气温已有几分炽热，许多痴情的爱花赏花人不肯再徜徉于田原旷野，亲近那些唯余绿色的植株。人们猫在屋檐下，或撑着太阳伞匆匆行路，目光扫过铅华褪尽的丛间枝头，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伤春”心绪：唉，春光苦短。曾经满世界的姹紫嫣红，转眼就杳然无踪。天地间的巨幅画卷被无形大手卷走了，这一春，再没有赏心悦目的风景可观！

失落、怅惘，或许还有些淡淡的忧伤，那是凡人的多愁善感。蜂蝶来来去去没有定心，此乃飞虫天生秉性。庄稼地的植株，园林里的草木，它们自有恒常本心，不为他者亲疏所动。花谢时分，对植物作物而言，不是凡眼所见的“凋零”，更不是俗心所忧的“离殇”。那是它们生命递进转折的一个新的节点。零落谢败的花朵，遗留给枝头的，绝非虚悬的空无。一些枝梢，会接力衍生出新一茬叶芽，牵引母体往更葳蕤的境界迈进一步。而更多的枝头，花托上会绽出一枚实子——圆圆的果或弯弯的荚。

如果有一双慧眼，我们不难洞见，花谢而果生，这个嬗变的过程充满曲折奇妙，个中独特之美，值得心怀爱意的注目和细细品咂。形状千奇的叶片，被明媚阳光镀成晶亮的翡翠，缀满每一根枝条，植株生命的神秘情结，在这样圣洁的襁褓中继续推演。花生果，起先是鼓凸的一丁点儿，被花托小心翼翼地紧抓着或捧举着，如同初孕“保胎”。随着阳光雨露和农家肥水的滋润催生，果实一天天发育、突起、膨胀，依据各自基因，渐渐幻化出不同形状。滴溜圆的是樱桃、杏子、李子，肥硕而尖顶的是蜜桃，丰满结实的是苹果与雪梨。而大田里的油菜，则齐刷刷从枝秆上挑出纤瘦的荚子，一如不计其数细细的弯弯梳篦。

花果们在悄无声息中潜滋暗长，经历漫长的孕育期。这个过程中，会有近一成的初果因风吹雨打或遭遇虫蛀而夭折。挺过优胜劣汰的关口，胜出者最终修成“正果”。收获期的果实尽显魅力，其态迷人。

樱桃总是抢着早熟，一颗颗、一串串，像珍珠，似玛瑙，晶莹剔透地在枝叶间闪烁。一些鸟儿从云天里飘然而至，栖上枝头美滋滋地啄珠衔玉。这样的天馐，任云中君优先享用是理所当然的。

桃子坠在枝头，懒懒地生长着。它是不肯轻易长大的孩子，非要磨蹭到入夏好一阵子才下树。猴皮的桃儿们好像偷着酗了酒，如若不然，它们为何面颊会浮现团团红晕，一副醉意酣然的模样？

还有那些银白色的雪梨、青玉色的苹果、油黄色的杏、水晶紫的鸡血李……

熟透的油菜荚子一色金黄，薄如蝉翼的荚衣已然快被饱胀的籽粒撑破。农人趁着好天时赶紧收割回去，铺在晒席上抡起连枷摔打。玑珠般的菜籽被晒干风净，然后挑去油坊。新榨出来的菜油清亮凝腻，状如蜜汁。那一缕异香袅袅弥散，沁入鼻息，简直让人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