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记

身未动，心已远。我们在自己的城市里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城市也给予我们随时可以亲近的大自然，让我们可以暴走、可以登临、可以舒展身心。

本期读城：杭州、南京之山行

杭州

在杭州，无论什么季节，满觉陇路总是郁郁葱葱。蜿蜒而上，路被两侧的大树包裹得只能漏下星星点点斑驳的阳光。

比起人潮涌动的西湖景区，这里似乎能让人瞬间忘记自己依然身处城市中心。而一个转身的距离，便已行至翁家山，到达郁达夫的小说《迟桂花》描写的山野风光之地——“我看见了已经满过半弓的月亮，心里正在羡慕翁则生她们老家的处地深幽，而从背后又吹来了一阵微风，里面竟含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撩人的桂花香气。原来这儿到这时候还有桂花！”

百年前的翁家山，的确是一片山野之地。村里，大多是泥墙与茅屋，最气派的建筑便是晏公庙。晏公何许人也，有一种说法，是早先从福建迁来的翁家山人的祖先。

百年前

西湖“小先生”教育法

在中国传统乡村里，像晏公庙这样的地方，常常也兼带着娱乐的功能，进门就是一个戏台。戏台前面是一个天井，三面环绕着一圈平房，正对着戏台的那间，供奉着晏公及其他神像。

20世纪20年代末，翁家山小学就设在庙里。而翁家山乡村普及教育的发起人，正是教育学家陶行知先生。1934年，陶行知几次来到翁家山，通过自己的学生白动生来推行他的“小先生”教育法，践行他“乡村教育”的理想。

所谓“小先生”教育，就是让在校的小学生做小先生，将学到的知识回去再教给他们的父母家人。成年人劳作辛苦，晚上办夜校效果不理想，尤其是妇女，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且当时的老师大多是男的，上门去教也有诸多不便。

陶行知的“小先生”教育法恰好解决了这些问题。学生放学回到家里，无论是灶台边，还是饭桌上，都可以教学。十岁左右的孩子，即便是大姑娘小媳妇的闺房，也可以随意进出，百无禁忌。

教学之余，白动生一直要求学生们记日记，自己经常漏夜为学生批改日记。渐渐地他发现，孩子们的日记生动地反映出了这些年的教育成果，于是萌生了将学生日记编辑成书的想法。他选了八个学生的日记，修编成书，取名《西湖小先生》，将书稿寄给了陶行知。

陶行知看了书稿后非常高兴，将书名改为《西湖八小孩日记》，推荐给上海儿童书店出版，并在书的扉页上题词：“这是一部有意义的孩子们的书。”

的确，书中的一篇篇日记，都是“小先生”的真实描写。其中有一则日记这样写道：“这两天，有些小先生已经把《老少通》第一本教完了，第二本陶先生还没有编出来……今天我们编了一课就是翁家山。翁家山，好地方，春天茶叶好，秋天桂花香。人人都姓翁，人人都务农，没有一个懒惰汉。”

小先生们的教材大都是陶行知亲自编写的，课本名称就叫《老少通》，内容是启蒙式的，易懂、好记。比如第一课：青菜。第二课：青菜汤。第三课：豆腐。第四课：豆腐汤。第五课：青菜豆腐汤……

今天看来，让人有点忍俊不禁。大师，从青菜豆腐开始写，而农妇，从青菜豆腐开始学。

绝不能小看了这“青菜豆腐汤”。彼时，“开启民智”是中国的希望，是中国现代化的起跑点。正是在青菜豆腐之间，先行者的努力从这里起步，蒙昧的双眼也由此开启……

飞塔中天起

清秋骋望来

如今的翁家山，已不见晏公庙。一幢幢新颖别致的小楼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一片片青翠鲜绿的茶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一派现代化新农村的景象，而“西湖八小孩”壁画墙和陶行知题字碑，依然向人们述说着昔日这段动人的历史。

每每周末，不少杭州人会来到山上坐一坐，喝杯茶。有心人一坐，便坐出了故事：“那一年，我在一家茶农的庭院里，看到一块砖头，有‘南高峰’字样，心中念念不忘。西湖十景有‘双峰插云’，皆因南高峰北高峰上各有一塔，跳出群山。双塔早已不存，难不成，这是一块残存的塔砖？”

这位朋友第二天又上山，经户主同意，得以细心察看这块砖头。只见砖上印着“西湖南高峰宝塔砖”八个大字，另一面是“汤溪天宁寺住持释子信华”等30多个文字，还有一枚模糊的印章。砖头呈灰色，重约20斤，厚约10厘米，长32厘米，宽左边18厘米、右边17厘米。显然是一块塔砖。

时年86岁的户主翁小蛇，说到砖头滔滔不绝：“南高峰上以前有塔有庙，我小时候还在塔址废墟上玩过。20世纪50年代，生产队要建房子，大家去山上挑砖头，我能挑六块砖头，中途还要歇一歇。我还记得砖头上都有文字……”

翻资料才知，南高峰塔屡毁屡建，明代万历年间遭雷击损毁，仅存塔址及塔刹，清以后尽圮无存。

如今，从翁家山往南高峰走去大约十分钟，便能登临山顶。见不到古塔插云，在塔基原址上，一亭拔地而起，亭名“骋望”，取自明田汝成的诗句——“飞塔中天起，清秋骋望来”。

骑行爱好者的

“环法赛道”

如果说，白天的翁家山是游客的天下，那么到了晚上，这里就成了骑行爱好者的天堂。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夏天，高温连破纪录，甚至达到40摄氏度。我连续几个傍晚骑着自行车上山，那炙热与黏稠的记忆，至今犹新。

当夜幕降临，龙井路上的机动车流量较白天明显减少，空旷的马路稍显寂静，传入耳中的只有草丛中的虫鸣与蛙叫。路上闪烁的一盏盏自行车尾灯让人眼花缭乱，没错，他们的主人都是清一色的夜骑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单枪匹马，但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副酷酷的行头，五颜六色的骑行服和各式头盔。

翁家山可谓本塘骑行的终极胜地，从龙井的南坡和北坡都可以抵达这里。“北坡”从春夏秋冬茶馆开始，到翁家山顶，全程约2.5公里；“南坡”从满陇度假酒店门口到翁家山顶这段路，全长约2.2公里。

在本塘骑行爱好者心目中，翁家山也是犹如“环法赛道”般的存在。要知道，拥有百年历史的“环法大赛”一直以经典且残酷的山地爬坡赛程闻名于世，而翁家山的南北两条山路，尽管迷你，却与“环法赛道”有几分形似。

正因为如此，甚至有不少萧山和滨江的骑友，专程骑车来到这里，上上下下骑几个来回，只为体验这山地爬坡的感觉。

正常情况下，一个没有多少骑行经验的“菜鸟”骑上去需十二三分钟，而“高手”用时则几乎只要一半。南坡路程短，但坡度长而高，北坡路程长，却是小缓坡。一般骑友会选择南、北坡各骑一趟。

但凡天气热起来，来这里骑车的人就越来越多，“每天晚上都有七八百人吧。”在翁家山顶开杂货店的翁大姐很有发言权，一到晚上，她店门前就成了骑友交流的场所，这里刚好有几条石凳、一张桌子，人多时，她也会从店里拿出几把椅子招呼大家坐。

南坡北坡

十上十下

骑友们也把这里当成了根据地，一边歇脚一边聊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谈的东西无非就是谁、谁、谁骑上来几分钟，然后有人感叹自己进步了，有人感叹几天不骑水平又下降了。

骑行这事儿，真的不分年龄、性别、职业。有一次我认识了在杭州开24路公交车的司机吴旭华，骑南坡的最快成绩是5分钟。

全杭州开车最快的公交车司机是谁？从来没比过，把安全驾驶、礼貌行车奉为行业准则的公交公司绝不会搞这样的竞赛。但全杭州骑车最快的公交车司机是谁？我个人认为，不出意外，非他莫属。

只要没有恶劣天气，一般情况下，吴旭华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进行训练，不停地从南北坡上下翁家山。骑车对于吴旭华最大的改变，是他再也不搓麻将了。

让吴旭华骄傲的是，他曾代表一支业余车队参加了在新疆举行的环赛里木湖公路赛，这是国内业余自行车最高水平的较量，四十多岁的他被很多选手称为“大叔”，但最终成绩相当不错。

当然，除了吴旭华这样的业余高手外，更多的只是普通爱好者。骑翁家山，体力好的可以骑个“十上十下”，而骑到一半推上来的也有人在。

为什么骑行翁家山？一千个人恐怕会有一千个理由，但说到底无非是两点，一是健身，二是减肥，挥洒了汗水，也收获了健康与多巴胺，倒也应了《西湖八小孩日记》里的那句话——“翁家山，好地方，没有一个懒惰汉。”

吴卓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