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赶秋

“楝花风尽红英歇”，一种花开可以结束百花的春天；“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一种鸟鸣也可以终结春天的百花。

楝花风歇，鹈鴂鸟鸣，五月就开始了，夏天就来了。

其实，五月也有许许多多芳香的花花草草。而且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都有花开花落。于是，“十二月花神”应运而生，并成了民间信仰，花神庙处处有之，仅苏州一地，便曾建过九座之多。

据俞樾《十二月花神议》可知，“十二月花神”共有男女两套，即每月有一种或两种主花，每月皆有一个男花神、一个女花神，这样一来，花不止十二种，神有二十四位。例如，李白是四月的男花神，其主花为牡丹；四月的女花神则为丽娟，其主花为蔷薇。而陶渊明是九月的男花神，其主花为菊；女花神则为晋武帝左贵嫔，其主花仍为菊。

五月的主花是石榴，“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于是荣膺了“榴月”的美誉。五月百草之昌盛者，则首推菖蒲，故五月又有“蒲月”之令名。

“五月一日至五日，家家妍饰小闺女，簪以榴花，曰女儿节。”这是明代《帝京景物略》的记载。“五日为端午节，堂悬神符及钟馗像。或于朔日悬之，几供蜀葵、石榴，户悬蒲剑、蒜头，妇女簪艾叶、榴花于髻。”这是民国《吴县志》的记载。

从前，菖蒲不止于悬挂，还可以吃，可以喝：“端午日，俗以菖蒲根为齑，和酒饮之。传称文王嗜昌歜，《周礼》笾实有昌本，即菖蒲菹”（喻长霖等纂修《台州府志》）。昌歜即用菖蒲根做成的菖蒲菹，昌本就是菖蒲根，放在笾里时，也指菖蒲菹。这东西味道好像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孔子听闻周文王非常喜欢，自己也开始吃起来，结果皱着眉头连吃了三年，才习惯它那特殊的滋味。

那么，将菖蒲根“或镂或屑”（《荆楚岁时记》）以泛酒中，其味又如何呢？东汉人“孟佗，字伯良，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看来，这酒味道定然是上佳的，否则也不会拿去送礼行贿。或许有人觉得，一斛价抵五品官，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便说他送的乃是“蒲桃酒”，即夜光杯中色香味俱全的葡萄酒。后来，有一种菖蒲酒，之所以好得毋庸置疑，主要因其采用了九节菖蒲这种名贵中药材，并取历山脚下舜王泉之天然矿泉水酿造而成。采集九节菖蒲，仅限于小满前后十天左右的时间内：过早，菖蒲浆不足，质差；过迟，菖蒲苗枯萎，难寻。

五月五日，天气已很闷热，人们总想着和水打打交道。

这一天，又谓之浴兰节，要用“兰汤浴身垢”。《楚辞》曰：“浴兰汤兮沐芳。”兴许与此有关，兴许毫无瓜葛。端午到，百草皆是药。古人讲究在这一天“午时，采百草煎汤沐浴，云袪百病”（康熙《武平县志》）。现在有些地方端午仍要熬百草之水来洗澡，亦坚信如此可消身上百病。这也似乎是浴兰节的宗旨与流风。或许觉得治百病太过夸张，于是又兴起“采百草煎汤，浴之以治疥”（同治《沅州府志》）、“采百草煎汤，合家澡洗，云辟疮疥”（同治《宣恩县志》）之类比较保守的说法。

这一天，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譬若北京，哪怕只见见小水也好，也聊胜于无：“无江城系丝投角黍俗，而亦为角黍；无竞渡俗，亦竞游耍。南则耍金鱼池，西耍高梁桥，东松林，北满井，为地不同，饮醵熙游也同。”

这一天，除了“采百草煎汤沐浴已百病”（嘉庆《武冈州志》），尚有不少与草攸关的节目：“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并蹋百草，大概就是结伴踏青。斗百草之戏，不知跟我们小时候那种先纠缠再拉拽看谁的草先断为输的斗草游戏是否一样。悬艾人于门户，“仙艾垂门绿”；户悬蒲剑，“菖蒲绿映门”。两者可互文见义，即“悬蒲艾于门”（嵇曾筠等监修《浙江通志》）或“户悬蒲艾”（光绪《乾州厅志》），均为禳除五月五日的毒气，假定真有的话。如今，端午一大早，有些城市居民会像赶集一样，在路边摊上选购农民从附近山野新鲜摘来的蒲艾诸草，虽然不再“以艾与百草缚成天师”（《梦粱录》）模样的人形，也不知不觉地或懵懵懂懂地传承了古俗的核心部分：悬艾叶，插菖蒲。

壬寅年五月初五，一大早，我们自编自戴，不一会儿，一家三口手腕脚踝就都缠上了五色线，以代替古人的“五彩丝系臂”。然后，到街头花四元钱买了一束菖蒲和一束艾蒿，回来挂在了门边，既悦目又悦鼻。然后，蒸粽子、煮咸鸭蛋吃。这个端午节过得还是相对传统的。

五月，草长草茂，古人俯拾即是，弥望皆是，所以信手拈来点缀节日，似乎再自然不过了。这是对草的信赖，更是对草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