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

兰花

它蜷在窗台，

像一把收拢的绿伞。

我总以为浇水能替它喊疼，

直到某天，根系掀翻火山石，

我才明白：沉默的土壤里，

藏着不肯低头的春天。

枯叶是它褪下的旧壳，

每落一片，新芽就踮脚

向光靠近一寸。

有人说：“换个大盆吧，

委屈能养出更美的花。”

可它用香气挑破谎言

温柔，从来不是驯服的理由。

现在，我们共享同一片阴凉。

它开得越肆意，

我越清楚，

这瓷盆困住的

不是花，

是我体内尚未熄灭的野性。

蜀葵

误入一道深巷，

树影叠着高高低低，

枝丫悄然搭上肩膀。

一缕阳光引路，

探向更浓的幽静。

轻推那扇虚掩的院门，

惊起草丛里的斑鸠，

扑棱棱，

衔走了满院寂静

转身正欲离去，

却在低矮的墙角处，

遇见那株蜀葵：

淡红的花瓣垂着头，

风一过，

它就轻轻晃了晃。

珙桐

家乡的油桐盛开时

青城后山闪出一道豁口

山道拐弯处，你立成

两片悬崖咬合的臼齿

像一树炸开的白色闪电

而鸽群在叶脉间收拢翅膀。

那时我毫无准备。如同

舌尖抵着未成熟的青果

很长时间才学会纠正一个错别字

而树影早已漫过喉结

你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处

把“珙”读作波涛汹涌的“洪”。

桫椤

雨季还早，它站在谷底

叶脉刻着未启程的站台

掌状复叶摊开，接住下坠的云朵

每滴水都倒悬整座山林的过往

孢子推开腐殖的时辰

在岩缝与暗夜之间静候

树瘤隆起，像大地沉思的眉头

根系网住流走的晨昏

它记得冰川撤退时

怎样在石头上留下爪痕

雷火灼烤的旧事里

有月光在酿酒

而此刻新茎正在抽芽

泥土深处

嫩绿的版图正向岩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