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1-0004 成都日报社出版党报热线:962211广告热线:86623932订阅热线:86511231






2025年07月01日

屋顶芦荟

□王半路

芦荟如何上了屋顶,并在上面安营扎寨,自成一派风景?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的芦荟还养在屋内。屋子位于一楼,修建于20世纪80年代。父亲不知从哪儿弄回来一株深绿的植物,告诉我一个新鲜名词“芦荟”,覆以泥土,栽种在一个外壳印染着大红花的洗脸盆里,放在客厅角落。一段时间过后,洗脸盆就不够芦荟伸展旺盛的“手足”了,原本细巧的芦荟,叶片开始变得饱满,泛着油亮的光泽,新叶不断抽出,层层叠叠,像一只长着无数触须的大章鱼。于是父亲连盆将它移去了室外。室外刚好有一个长方形的小花台,那儿成为芦荟的新家。

说是新家,其实它和流浪猫狗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寒来暑往,风里雨里,即使天天从它身边走过,我也渐渐视而不见了。父母将我留在老房子,搬去别处居住那天,做了一个“多余”的动作——把那盆外壳锈蚀、长势茁壮的芦荟举上了屋顶。那不过是储物间顶上两平方米的水泥板,像块被遗忘的灰色补丁,上方开阔敞亮,紧邻着二楼阳台,斜下方是杂草丛生的小花台。

这样一来,寻常日子里忙这忙那,我更不会留意一盆上了房不值价的植物。有时躺在卧室浮想联翩,余光不经意扫过窗台,总是掠过一团不规则的黑影。它垂在水泥板边沿,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尤其夜里关了灯,夜色中,好几次觉得那儿是不是停着一只巨大的不明生物,再定睛一看,回过神来,恍然明白那是芦荟伸出屋檐的一部分,它竟然如此繁茂了!它从洗脸盆跃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高低不平相连间,几乎覆盖了整个屋顶,将那儿变成了一片小型森林。惊奇很快从我心头抹去。植物的生命力我是见识过的——比如院门口那棵上百年的皂荚树,曾在狂风暴雨中折断一半的枝干,如今依然在春天舒展着像雨又像雾的绿枝。就让它随意占据一隅吧。

小花台在去年小院改造时拆除了,里面的植物不知去向。院子新建了几处花园与花廊。栽种薄荷、木春菊、赤楠等各色花木,新添了小院别样的风致。至于屋顶的芦荟与楼壁上的爬山虎,水泥板上的苔藓、野草野花一样,施工人员并没有动一根手指头。除了父母,杨姐是唯一触碰过芦荟的人。

那天中午,我刚走向单元门,杨姐迎上前:“我帮你收拾了一下枯叶,还取了一些拿回去栽。”我这才注意到院子地上尚有未打扫干净的茎叶,而屋顶的芦荟似乎也的确被细细拾掇了一番。她花费时间等我就为了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吗?我颔首一笑:“好的,谢谢你!尽管拿去栽。”先前还有点紧张的她,神情松弛下来,一再称谢。

杨姐是院里的新业主,住在另一栋楼的一楼。她曾告诉我,年少时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家贫止步于大学校门。她的老公前几年因病离世,她与儿子一家共同生活。她的儿子经济宽裕,做着生意,开着好车。她闲不住,总爱骑着一辆二手电三轮,把各种废品拉回小院,分类整理后再拉出去出售。几个老邻居不理解她的行为,甚至让我阻挡她的车进入小院。我当面应付那些婆婆大爷,背过身给她出主意:“找一块大塑料布盖住呀,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她领会了我的好意,真那样做了,但是逐渐地,她很少开那辆三轮车了。为了搞好邻里关系,她从家乡驮来时令蔬菜、核桃、李子等,分装小袋赠送给小院住户。

最后相见,是在她患病的日子里。她像秋风吹过的芦苇,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沿着小院的墙根移步,或在椅子上坐一会。见我停下,她精神一振,总要与我聊聊天,聊彼此家里孩子的近况,或我们共有的芦荟;但工作繁忙时,我只能点头匆匆走过。如今回想,那些我快步离去的背影后,不知藏着她多少欲言又止的话语和无奈的叹息。

某个早晨,小院晨霭还飘浮在桂花树间,一辆救护车悄悄开到杨姐家门口。前一天夜里,她平静地离开了人世间。

自那以后,我好几次独自站在屋檐下,望向叶片如利刃、似梭镖的芦荟,凝视看得见的翠叶和看不见的深处。那片片向上生长、边缘锯齿状的植物,曾一度被我误认为怪物;那丛丛簇簇丰润的叶片之间,冒出橙红色像稻穗似的小花;最终得知,它有一个极其动听的名字:不夜城芦荟。就此,在墨黑的夜里,一抬头,我会望见芦荟如月光洗过般的蓝,仿佛又听见杨姐轻声说:“我帮你收拾了一下……”

--> 2025-07-01 王半路 1 1 成都日报 c150914.html 1 屋顶芦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