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源胜

子夜的雨停了，加班后抄近路绕经莲花湖，路灯的光在湖水里晕染了好一片，把湖里荷叶也染成半透明的玉色。

栈桥旁的浅水里，有的荷叶卷成只小碗，盛着半汪深蓝的夜空。风吹过时，星子的倒影在碗里晃了两下，又晃了两下。忽然想起母亲早年用荷叶包糯米糕，糯香渗进荷叶纹理，切开时每块糕上，都印着星星点点的绿。那时候我们在乡下居住，门前荷田掩映着房屋，母亲从荷田里回来，手上总有绿意盎然的叶子。我便跟她一起，到水井边一片片清洗荷叶，井水顺着叶尖滴落，有细碎的响。我站在一旁甜甜的笑，好像糯米糕已经含在嘴里。后来我们搬到县城，她总念叨门前的荷田，说城里没有荷叶，蒸糯米糕太不方便。每当这时我就说，快了，西充要建一片湖，叫莲花湖，会种很多荷花的。

如今我的话早成真，只是湖里的荷叶仅供欣赏，且母亲年事已高，眼神不济，再没亲手蒸过糯米糕。前几日她喃喃自语，“农贸市场也有荷叶卖，但不太新鲜。”母亲说这话时，手指在膝盖上来回搓着，像在水井边清洗荷叶。我的心像被荷叶轻轻刮过，有井水般的凉。站在栈桥上，忽然想摘一片荷叶，像母亲那样，在掌心搓出绿意，心里便有了几分实在的暖。

靠近美人鱼雕塑的荷叶最密，一朵半开的荷花被风推得歪向水面。忽然“嗒”的一声，两片荷叶相碰，像是植物对人的问候。又一声“嗒”，这声音裹着水汽漫过来，仿佛母亲端出了糯米糕，湿乎乎的，带着清香，那清香里也有甜。

忽然看见荷叶上有一颗硕大的露珠，饱满得似要爆裂，满湖的荷影、星光、夜色，仿佛都被它吞了进去，轻轻一碰，就要淌出整个夏天。有的荷花开始掉瓣，莲蓬低垂，像老汉烟袋锅上的铜嘴。风过时，一颗莲子“咚”地掉进水里，像金属轻敲了金属，有禅意的美。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从柳树叶里漏下来，细碎一地。纪信广场紧挨着莲花湖，老辈人说，当年纪公替刘邦诈降，绑他的绳子都浸着西充人的血性。忽然有风从广场那边吹过来，荷叶在风里翻卷，那挺括的茎秆，倒像纪信未弯的脊梁。莲心桥上居然还有几个纳凉的老人，声音忽明忽暗，大约在说乡下荷塘，哪个角落的藕最肥，哪片叶子下藏着老鳖。这些话，只有对着这湖荷花才说得出口。

借着夜色，我情不自禁大声吆喝起来，“呵呵呵 ——”我不想表达什么意思，却在吆喝之后感觉舒畅无比。沁湖公园下面，于江震挺直的脊梁映在水里，像荷茎扎进淤泥的坚定；广场上“诳楚存汉”的纪信捋着胡须，衣襟翻飞，似有荷叶的清正；张澜先生的长衫上，浮动着荷花的影子，像沾了露珠的洁净。忽然明白，西充虽然缺水，但西充人的骨子里，从来都和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这荷，根扎在泥里，魂却得以水的滋养。

往回走时，见那莲蓬又晃了晃，水面的月光铺得愈发厚实，像经年的时光，软乎乎的，却带着韧劲。正如这满湖的荷叶，也如这城里的人。明天一早，要为母亲蒸一次糯米糕了。我说，得去早市挑最新鲜的荷叶，像她当年那样，一片片清洗，让水汽里飘着的，还是那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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